通典卷第一百九十七 邊防十三
北狄四
高車 稽胡 突厥上
高車
高車,蓋古赤狄之種也。初號為狄歷,北方以為敕勒,諸夏以為高車、丁零焉。其語略與匈奴同而時有小異。或云其先匈奴之甥也。其種有狄氏、袁紇氏、斛律氏、解批氏、護骨氏、異奇斤氏。其俗云:匈奴單于生二女,姿容甚美,單于曰:「此女安可配人,將以與天。」乃於國北無人之地築高臺,置二女於其上,曰:「請天自迎之。」乃有一老狼,晝夜守臺嗥呼,因穿臺下為穴,經時不去。其小女曰:「吾父以我與天,而今狼來,或是天處我。」乃下為狼妻而產子,後遂滋繁成國。故其人好引聲長歌,大似狼嗥。
本無都統大帥督,當種各有君長。為性麤猛,黨類同心,至於寇難,翕然相依。鬥無行陣,頭別衝突,乍出乍入,不能堅戰。其俗,蹲踞媟●,媟音泄。●音瀆。無所忌避。婚姻用牛馬納聘,以多為榮。俗無穀,不作酒。迎娶之日,男女相將,持馬酪熟肉節解。主人延賓,亦無行位,穹廬前叢坐,飲宴終日,復留其宿。明日,將婦歸,既而將夫黨還入其家馬群,極取良馬。俗不潔淨。喜致震霆,每震,則呼射天而棄之移去。至於來歲秋,馬肥,復相率集於震所,埋羖羊,燃火,拔刀,女巫祝說,似如中國祓除,而群隊馳馬旋繞,百匝乃止。人持一束柳枝回,曲之,以乳酪灌焉。婦人以皮裹羊骹,戴之首上,縈屈髮髾所交反而綴之,有似軒冕。其死亡葬送,掘地作坎,坐屍於中,張臂引弓,佩劍挾,無異於生,而露坎不掩,走馬遶旋,多者數百匝。男女無小大,皆集會之。其遷徙隨水草,衣皮食肉,牛羊畜產盡與蠕蠕同。唯車輪高大,輻數至多。
後徙於鹿渾海西北百餘里,部落強大,常與蠕蠕為敵,亦每侵盜後魏。魏道武渡弱水,西行至鹿渾海,襲破之。復討其餘種於狼山,又大破之。又自駮髯水西北,徇略其部,破其雜種三十餘部,虜獲男女五萬餘口,馬牛羊百餘萬,高車二十餘萬乘而還。其後太武帝征蠕蠕,還至漠南,聞高車東部在巳尼陂,相去千餘里,遣騎襲破之,降數十萬,皆徙置漠南千里之地,後又相率北叛。
高車之族又有十二姓:一曰泣伏利氏,二曰叱盧氏,三曰乙旃氏,四曰大連氏,五曰窟賀伏氏,六曰達薄干氏,七曰阿崙氏,八曰莫允氏,九曰俟斤氏,十曰副伏羅氏,十一曰乞表氏,十二曰右外沛氏。
先是,副伏羅部為蠕蠕所役屬。魏孝文帝太和十一年,蠕蠕主豆崙犯塞,其酋阿伏至羅率所部之眾西叛。阿伏至羅死,弟子彌俄突立,遣使朝貢。宣武詔曰:「蠕蠕、與吐谷渾所以交通者,皆路由高昌國,今交河郡。犄角相接。今高昌內附,遣使迎引。蠕蠕既與吐谷渾路絕,姦勢亦危,於卿彼蕃,便有所益。行途經由,宜相供俟,不得令群小擁塞王人。」彌俄突尋與蠕蠕主伏圖戰於蒲類海北,大敗。明帝初,彌俄突又被蠕蠕主醜奴大敗,殺之。弟越居,靜帝時為兄子比適所殺,越居子去賓自蠕蠕奔後魏,封為高車王、肆州刺史,死於鄴。至隋,有突越失國,即後魏之高車國矣。
稽胡
稽胡,一曰步落稽,蓋晉時匈奴別種,劉元海五部之苗裔也。或云山戎赤狄之後。自離石以西。離石,今昌化郡。安定以東,今安定郡是。方七八百里,居山谷閒,種落繁熾。其俗土著,亦知種田,地少桑蠶,多衣麻布。其丈夫衣服及死亡殯葬,與中夏略同;婦人多貫蜃貝以為耳頸飾。又與華人錯居,其渠帥頗識文字。其言語類夷狄,因譯乃通。蹲踞無禮,貪而忍害。俗好淫穢。雖分統郡縣,列於編戶,然輕其徭賦,有異齊人。山谷阻深者,未盡役屬,而凶悍恃險,數為寇亂。
後魏明帝孝昌中,有劉蠡升者,居雲陽谷,今縣界。自稱天子,立年號,署百官。後為齊神武所滅。
後周明帝武成初,延州稽胡郝阿保、郝狼皮延州,今延安郡。率其種人,附於齊氏,并與其部劉素德共為影響。周柱國豆盧寧督諸軍,與延州刺史高琳擊破之。建德五年,武帝敗齊師於晉州,今平陽郡。乘勝逐北,齊人所棄甲仗未暇收斂,稽胡乘閒竊出,盜而有之。乃立蠡升孫沒鐸為主,號聖武皇帝。後齊王憲為行軍元帥討破之。自是寇盜頗息。
突厥上
突厥之先,平涼今平涼郡雜胡也,蓋匈奴之別種,姓阿史那氏。後魏太武滅沮渠氏,沮渠茂虔都姑臧,謂之北涼,為魏所滅。阿史那以五百家奔蠕蠕,代居金山,狀如兜鍪,俗呼兜鍪為「突厥」,因以為號。或云,其先國於西海之上,為鄰國所滅,男女無少長,盡殺之。有一兒,年且十歲,以其小不忍殺之,乃刖足斷臂,棄於大澤中。有牝狼每銜肉至於兒處所,此兒因食之,得以不死。其後遂與狼交,狼有孕焉。負於西海之東,止於山上。其山在高昌西北,有洞穴,狼入其中,遇得平壤茂草,地方二百餘里。後狼生十男,長大外託妻孕,其後各為一姓,阿史那即其一也。子孫蕃育,漸至數百家。經數代,相與穴處而臣於蠕蠕。又云,先出於索國,在匈奴之北。其部落大人曰阿謗步,兄弟十七人,其一曰伊質泥師都,狼所生也。謗步等性並愚癡,國遂被滅。泥師都既別感異氣,能徵召風雨。娶二妻,云是夏神、冬神之女,一孕而生四男。其大兒名訥都六設,眾奉為主,號為突厥。都六所生子,皆以母族為姓,阿史那是其一也,號阿賢設。此說雖殊,然俱狼種也。
後魏末,其酋帥土門,部落稍盛,始至塞上通中國。至西魏大統十二年,乃求婚於蠕蠕,蠕蠕主阿那瑰大怒,使人罵辱之曰:「爾是我鍛奴,何敢發是言也!」土門發兵擊蠕蠕,大破之於懷荒北,阿那瑰自殺。土門遂自號伊利可汗,後魏太武帝時,蠕蠕主社崙已自號可汗,突厥又因之。猶古之單于也;號其妻為可賀敦,亦猶古之閼氏也。其子弟謂之特勤,別部領兵者謂之設,其大官屈律啜,次阿波,次頡利發,次吐屯,次俟斤。其初,國貴賤官號凡有十等,或以形體,或以老少,或以顏色、鬚髮,或以酒肉,或以獸名。其勇健者謂之始波羅,亦呼為英賀弗。肥麤者謂之大羅便。大羅便,酒器也,似角而麤短,體貌似之,故以為號。此官特貴,惟其子弟為之。又謂老為哥利,故有哥利達官。謂馬為賀蘭,故有賀蘭蘇尼闕,蘇尼,掌兵之官也。謂黑色者為珂羅便,故有珂羅啜,官甚高,耆年者為之。謂髮為索葛,故有索葛吐屯,此如州郡官也。謂酒為匐你熱汗,熱汗掌監察非違,釐整班次。謂肉為安禪,故有安禪具泥,掌家事如國官也。有時置附鄰可汗,附鄰,狼名也,取其貪殺為稱。亦有可汗位在葉護下者。或有居家大姓相呼為遺可汗者,突厥呼屋為遺,言屋可汗也。
木杆可汗土門之子,名俟斤,一名燕尹。狀貌奇異,面廣尺餘,其色甚赤,眼若琉璃,性剛暴而多智。西破蠕蠕、噠,東走契丹,北并契骨,威服塞外諸國。其地東自遼海以西,西至西海萬餘里,南自沙漠,北至北海五六千里,皆屬焉。
其俗如古之匈奴,其異者,其主初立,近侍重臣者舁之以氈,隨日轉九迴,每一迴,臣下皆拜,訖,乃扶令乘馬,以帛絞其頸,使纔不至絕,然後釋而急問之曰:「你能作幾年可汗?」其主既神情瞀亂,不能詳定多少。臣下等隨其所言,以驗修短之數。其後大官有葉護,次設,次特勤,次俟利發,次吐屯發,及餘小官凡二十八等,皆代襲焉。兵器有角弓、鳴鏑、甲、、刀、劍,其佩飾則兼有伏突。旗纛之上,施金狼頭。侍衛之士,謂之附離,夏言亦狼也。蓋本狼生,志不忘舊。其徵發兵馬及科稅雜畜,輒刻木為數,并一金鏃箭,蠟封印之,以為信契。候月將滿,輒為寇抄。其刑法:反叛、殺人者皆死,淫者割勢而腰斬之,鬥傷人目者償之以女,無女則輸婦,損折支體者輸馬,盜者則償贓十倍。有死者,停屍於帳,子孫及諸親屬男女,各殺羊馬,陳於帳前,以刀剺面且哭,剺,理之反。血淚俱流,如此者七度,乃止。春夏死者候草木落,秋冬死者候華葉茂,然後始坎而瘞之。於墓所立石建標,其石多少,依平生所殺人數。是日,男女咸盛服飾,會於葬所。男有悅愛於女者,歸即遣人聘問,父母多不違也。雖遷徙無常,而各有地分。可汗處於都斤山,每歲率諸貴人,祭其先窟。又以五月中旬,集他人水,拜祭天神。又於都斤西五百里,有高山迥出,上無草樹,謂為登疑梨,夏言地神也。其書字類胡,而不知年曆,唯以草青為記。男子好樗蒲,女踏鞠,飲馬酪取醉,歌呼相對。敬鬼神。
俟斤既盛,使於西魏,請誅蠕蠕主。事具蠕蠕篇。後周武帝納其女為后。至他缽可汗,木杆之弟。以攝圖為爾伏可汗,乙息記可汗之子也,乙息記將死,捨其子攝圖而立俟斤,俟斤即木杆可汗也。統其東面;又以其弟但耨可汗子為步離可汗,居西方。爾伏與步離皆小可汗。耨,內沃反。控弦數十萬,中國憚之,周、齊爭結婚姻,傾府藏事之,仍歲給繒綵十萬段。突厥在京師者待以優禮,衣錦食肉者常以千數。他缽益驕,曰:「使我在南兩兒孝順,何患貧也!」後攝圖立為大可汗,號伊利俱盧設莫何始波羅可汗,一號沙缽略。理都斤山。以他缽之子菴羅降居獨洛水,稱第二可汗。木杆之子大邏便乃謂沙缽略曰:「我與你俱可汗子,各承父後。你今極尊,我獨無位,何也?」沙缽略以為阿波可汗,還鎮所部。沙缽略勇而得眾,北狄皆歸附之。
周武帝之婚於木杆也,突厥錦衣肉食在長安者且以萬數。至隋初,並遣之,突厥大怨。俟斤賀敦周趙王招之女千金公主,聞周滅,故悉眾為寇,控弦四十萬,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並今郡。六畜咸盡。隋文帝以河閒王弘、高熲、虞慶則出塞擊之,沙缽略敗走。時虜飢甚,不得食,於是粉骨為糧,又多災疫,死者極眾。而沙缽略襲擊阿波,大破之,阿波西奔達頭可汗。達頭者,名玷厥,沙缽略之從父也,舊為西面可汗。達頭,即西突厥步迦可汗。既而大怒,遣阿波率兵而東,與沙缽略相攻,於是分為東西部,自此分為二國焉。迭相侵掠。沙缽略因擊阿波,為阿拔國部落乘虛掠妻子。隋遣軍為擊阿拔,敗之,所獲悉與沙缽略。沙缽略大喜,乃立約,以磧為界,因上表曰:「大突厥伊利俱盧設始波羅莫何可汗臣攝圖言:突厥自天置以來,五十餘載,地過萬里,士馬億數,常力兼戎夷,抗禮華夏,在於北狄,莫之與大。今被霑德義,仁化所及,禮讓之風,自朝滿野。竊以天無二日,土無二主,豈敢阻兵,偷竊名號,今便歸心有道,永為藩附。謹遣男臣窟舍真奉表以聞。」後卒,帝為廢朝三日。
後葉護可汗沙缽略之弟。西征阿波,生擒之。既而上書,請阿波死生之命。高熲進曰:「骨肉相殘,教之蠹也,宜存養以示寬大。」帝曰:「善。」
頡伽施多那都藍可汗沙缽略之子名雍虞閭。後與西面泥利可汗連結。阿波可汗既為處羅侯可汗所擒,其國乃立鞅素特勤之子。時突利可汗居北方,沙缽略之弟處羅侯之子,名染干。遣使求婚,開皇中,帝妻以宗女安義公主。帝欲離閒北狄,故特厚禮,遣牛弘、蘇威、斛律孝卿相繼為使,突厥前後使入朝三百七十輩。突利本居北方,以尚主之故,南徙度斤舊鎮,錫賚優厚。雍虞閭怒曰:「我,大可汗也,反不如染干!」朝貢遂絕,數為邊患。雍虞閭與玷厥舉兵攻染干,盡殺其兄弟子姪,遂入蔚州。今安邊郡。染干夜以五騎與隋使長孫晟歸朝,拜為意利珍豆啟人可汗,華言意智健也,於朔州今馬邑郡築大利城以居之。安義公主死,又以宗女義成公主妻之,部落歸之甚眾。雍虞閭又擊之,帝復令入塞,遂於河南,在夏、勝二州之閒,今朔方、榆林郡。發役掘塹數百里,東西距河,盡為啟人畜牧之地。詔楊素、史萬歲等擊雍虞閭,頻破之。雍虞閭旋為部下所殺。是歲,泥利可汗及葉護俱被鐵勒所敗,並奚、霫五部內徙,霫,先立反。啟人遂有其眾。
煬帝大業三年,幸榆林,啟人來朝,帝大悅,詔贊拜不名,位在諸侯王上,厚其部落酋長三千五百人,賜物二十萬段。帝親巡雲中,泝金河在今榆林郡。而東,北幸啟人所居。在今馬邑郡。啟人奉觴上壽,跪伏甚恭。明年,朝於東都,禮賜益厚。
始畢可汗染干之子,名咄吉也。十一年,來朝於東都。其年,煬帝避暑汾陽宮,八月,始畢率其種落入寇,圍帝於雁門,今雁門郡。詔諸郡發兵赴援,始畢引去。此後隋亂,中國人歸之者甚眾,又更強盛,勢陵中夏。迎蕭皇后,置於定襄。今定襄郡。薛舉、竇建德、王充、劉武周、梁師都、李軌、高開道之徒,雖僭尊號,北面稱臣,受其可汗之號。東自契丹,西盡吐谷渾、高昌諸國,皆臣之。控弦百萬,戎狄之盛,近代未之有也。
大唐起義太原,劉文靜聘其國,引以為援。始畢遣特勤康稍利獻馬千匹,會於絳郡,又遣二千騎助軍,從平京城。及高祖受隋禪,以後賞賜不可勝紀。始畢使骨咄祿特勤來朝,賜宴於太極殿,奏九部樂,錫賚甚厚。二年春,始畢帥兵渡河,至夏州,賊帥梁師都出兵會之,謀入抄掠。四月,授馬邑賊帥劉武周兵五百餘騎,遣入句注,又追兵大集,欲侵太原。
是月,始畢卒,其子什缽苾毗質反以年幼不堪嗣位,立為泥步設,使居東偏,直幽州之北。立其弟俟利弗設,是為處羅可汗,始畢之弟。又以隋義成公主為妻,使人入朝告喪。高祖為之舉哀,廢朝三日,詔百官就館弔其使者,遣內史舍人鄭德挺往弔處羅,賻物三萬段。先是,隋煬帝蕭后及齊王暕之子政道陷於竇建德,三年春,處羅迎之,至於牙所,立政道為隋主,其中國人在虜庭者悉隸之,行隋正朔,置百官,居於定襄城,有徒萬餘。時太宗奉詔討劉武周,師次太原,處羅遣其弟步利設率二千騎與官軍會。六月,處羅至并州,總管李仲文出迎勞之,留三日,城中美婦人多為所掠,仲文不能制。
俄而處羅死,義成公主以其子奧射設醜弱,廢不立之,遂立處羅之弟咄苾,是為頡利可汗,啟人第三子。又納隋義成公主為妻,以始畢之子什缽苾為突利可汗。按始畢父啟人可汗染干本突利可汗,今更稱突利,蓋襲其先號。遣使入朝,告處羅死,高祖為之罷朝一日,遣百官就館弔其使。
咄苾初為莫賀咄設,牙直五原之北。時薛舉猶據隴右,遣其將宗羅攻陷平涼郡,北與頡利結連。高祖遣光祿卿宇文歆齎金帛以賂頡利,歆說之,令與薛舉絕。初,隋五原太守張長遜因亂以其所部五城隸於突厥,歆又說頡利遣長遜入朝,以五原地歸於我。頡利並從之,因發突厥兵及長遜之眾,並會於太宗軍所。
頡利承父兄之資,兵馬強盛,有憑陵中夏之志。高祖以中原初定,未遑外略,每優容之,賜與不可勝計。頡利言辭悖傲,求請無厭。四年四月,頡利自率萬餘騎,與馬邑賊苑君璋將兵六千人共攻雁門,定襄王李大恩擊走之,於是大懼,更請和好,獻魚膠數十斤,令二國同於此膠。
高祖五年春,李大恩奏言突厥飢荒,馬邑可圖。詔大恩與殿內少監獨孤晟帥兵討苑君璋,期以二月會於馬邑,晟後期不至,大恩不能獨進,頓兵新城以待之。頡利遣數萬騎與劉黑闥合軍進圍之,大恩敗績,沒於陣。六月,劉黑闥又引突厥萬餘騎入鈔河北,頡利復自率五萬騎南侵,至於并州,太宗帥師出蒲州道以討之。時頡利攻圍并州,又分兵入汾、潞等州,掠男女五千餘口,聞太宗兵至蒲州,乃引兵出塞。
七年八月,頡利、突利二可汗又入寇原州,連營南上。太宗北討,頓兵於豳州。頡利率萬餘騎奄至城西,乘高而陣,將士大駭。太宗乃親率百騎馳詣虜陣,告之曰:「國家與可汗誓不相負,何為背約深入吾地?我秦王也,故來一決。可汗若自來,我當與可汗兩人獨戰;若欲兵馬總來,我惟百騎相禦耳。」頡利弗之測,笑而不對。太宗又前,令騎告突利曰:「爾往與我盟,急難相救。爾今將兵來,何無香火之情也?亦宜早出,一決勝負。」突利亦不對。太宗因縱反閒於突利,突利悅而歸心焉。其叔姪內離,頡利因遣使請和,許之。
八年七月,頡利領十餘萬騎,大掠朔州,又襲將軍張瑾於太原,瑾全軍沒,脫身奔於李靖。靖出師拒戰,頡利不得進,屯於并州。太宗率師討之,次蒲州,頡利引去。
九年七月,頡利又率十餘萬騎進寇武功,京師戒嚴。己卯,進寇高陵,行軍總管、左武候大將軍尉遲敬德與之戰於涇陽,大破之,獲俟斤阿史德烏沒啜,斬首千餘級。癸未,頡利遣其腹心執失思力來朝,自張形勢,云「兵百萬今至矣」。太宗誚之曰:「我與突厥面自和親,汝則背之,我實無愧。又義軍入京之初,爾父子並親從我,賜爾玉帛,前後極多,何故全忘大恩,自誇強盛,我當先戮爾矣。」思力懼而請命,太宗縶之於門下省。太宗與侍中高士廉、中書令房玄齡、將軍周範馳六騎,幸渭水之上,與頡利隔津而語,責以負約。其酋帥大驚,皆下馬羅拜,而眾軍徑至。頡利見軍容大盛,又知思力就拘,由是大懼。太宗獨與頡利臨水交言,麾諸軍卻而陣焉。蕭瑀以輕敵固諫於馬前,上曰:「吾已籌之矣,突厥所以掃其境內,直入渭濱,應是聞我國家初有內難,我新登九五,將謂不敢拒之。今若閉門,虜必大掠,強弱之勢,在今一策。我故獨出,一以示輕之,又曜軍容,使知必戰。事出不意,乘其不圖,虜入既深,理當自懼。與戰則必剋,與和則必固,制服北狄,自茲始矣。」是日,頡利請和,詔許之。乙酉,又幸城西,刑白馬,與頡利同盟於便橋之上,頡利引兵而退。蕭瑀進曰:「初頡利之未和也,謀臣猛將各欲戰,而陛下不納,臣以為疑,既而虜自退,其策安在?」上曰:「我觀突厥之兵,雖眾而不整。可汗獨在水西,酋帥皆來謁我,因而襲擊其眾,勢同拉朽。然我所以不戰者,即位日淺,為國之道,安靜為務,一與虜戰,必有死傷;又兇虜一敗,或當懼而修德,結怨於我,為患不細。我今卷甲韜戈,啗以玉帛,頑虜驕恣,必自此始,破亡之漸,其在茲乎?」九月,頡利獻馬三千匹,羊萬口,上不受,詔頡利所掠中國戶口者令歸之。
貞觀元年,陰山以北薛延陀、迴紇、拔也古等十餘部皆相率叛之,擊走其欲谷設。頡利遣突利討之,師又敗績,輕騎奔還。頡利怒,拘之十餘日,突利由是怨憾,內欲背之。二年,突利遣使奏言與頡利有隙,奏請擊之。詔秦武通以并州兵馬隨便應接。
三年,薛延陀自稱可汗於漠北,遣使來貢方物。頡利稱臣,求尚公主。頡利每委任諸胡,疏遠族類,胡人貪冒,性多翻覆,以故法令滋章,兵革歲動,國人患之,諸部攜貳。頻年大雪,六畜多死,國中大餒。頡利用度不給,復重斂諸部,由是下不堪命,內外多叛之。上以其請和,後復援梁師都,令兵部尚書李靖、代州都督張公謹出定襄道,并州都督李勣、右武衛將軍丘行恭出通漢道,左衛大將軍柴紹出金河道,衛孝節出恆安道,薛萬徹出暢武道,並受靖節度以討之。十二月,突利可汗及郁射設、蔭柰特勤等並率所部來奔。
四年正月,李靖進屯惡陽嶺,夜襲定襄,頡利驚擾,因徙牙於磧口,胡酋康蘇密等遂以隋蕭后及楊政道來降。二月,頡利計窘,竄於鐵山,兵尚數萬,使執失思力入朝謝罪,請舉國內附。太宗遣鴻臚卿唐儉、將軍安修仁等持節安撫之,頡利稍自安。靖乘閒襲擊,大破之,遂滅其國,復定襄、恆安之地,斥土界至於大漠。頡利乘千里馬,獨騎奔於從姪沙缽羅部落。三月,行軍副總管張寶相率眾掩至沙缽羅營,生擒頡利,送於京師。太宗赦之,令還其家口,館於太僕,廩食之。頡利鬱鬱不得志,與其家人或相對悲歌而泣。上見其羸憊,授虢州刺史,以彼土多獐鹿,縱其畋獵,庶不失物性。頡利辭不願往,遂授右衛大將軍,賜以田宅。八年卒,令其國人葬之,從其俗禮,焚屍灞水之東,贈歸義王,諡曰荒。其舊臣胡祿達官吐谷渾邪自刎以殉。渾邪者,頡利之母婆施氏之媵臣也,頡利初誕,以付渾邪,至是感義而死。太宗聞而異之,贈中郎將,乃葬於頡利墓側,令中書侍郎岑文本制頡利及渾邪之碑以紀之。
突利可汗什缽苾者,始畢之嫡子。頡利之姪也。隋大業中,突利年數歲,始畢遣領其東牙之兵,號為泥步設,隋淮南公主之入北也,遂妻之。頡利嗣位,以為突利可汗,牙直幽州之北,管奚、霫等數十部,徵稅無度,諸部多怨之。貞觀初,奚等並來歸附,頡利怒其失眾,遣北征薛延陀,又喪師旅,遂囚而撻焉。
突利初自武德時,深自結託,太宗亦以恩義撫之,結為兄弟,與盟而去。後頡利政亂,驟徵兵於突利,突利拒之不與。尋為頡利所攻,遣使來乞師,太宗因令將軍周範屯太原以圖進取。突利乃率其眾來奔,太宗禮之甚厚,頻賜以御膳。四年,授右衛大將軍,封北平郡王,食實封七百戶,以其下兵眾置順州都督府,仍拜為順州都督,遣率部落還蕃。太宗謂曰:「昔爾祖啟人亡失兵馬,一身投隋,隋家豎立,遂至強盛,荷隋之恩,未嘗報德。至爾父始畢,反為隋家之患。自爾以後,無歲不侵擾中國。天實禍淫,大降災變,爾眾散亂,死亡略盡。既事窮後乃投我,我今所以不立爾為可汗者,正為啟人前事故也。改變前法,欲中國久安,爾宗族永固,是以授爾都督。當須依我國法,齊整所部,如違,當獲重罪。」五年,徵入朝,至并州,道病卒,年二十九。太宗為之舉哀,令中書侍郎岑文本為其碑文。子賀邏鶻嗣。
突利弟結社率,貞觀初入朝,歷位中郎將。十三年,從幸九成宮,陰結部落,得四十餘人,并擁賀邏鶻,相與夜犯御營,踰第四重幕,引弓亂發,殺衛士數十人。折衝孫武開率兵奮擊,乃退,北走渡渭水,欲奔其部落,尋皆捕斬之。詔原賀邏鶻,流於嶺表。
頡利之敗也,其部落或走薛延陀,或走西域,而來降者甚眾。酋豪首領至者皆拜將軍,布列朝廷,五品以上百餘人,殆與朝士相半,惟柘羯不至,詔使招慰之。涼州都督李大亮以為於事無益,徒費中國,因上疏曰:「臣聞欲綏遠者,必先安近。中國百姓,天下本根;四夷之人,猶於枝葉。擾於根本,以厚枝附,而求久安,未之有也。今者招致突厥,雖入提封,臣愚稍覺其費,未悟其益也。然河西人庶,積禦蕃夷,州縣蕭條,戶口失少,加因隋亂,減耗尤多。若更勞役,恐致妨損。以臣愚誠,請停招慰。且謂之荒服者,故臣而不內。隋室早得伊吾,今伊吾郡。兼統鄯善、且末,既得之後,勞費日甚,虛內致外,竟無所益。遠尋秦漢,近觀隋室,動靜安危,昭然備矣。伊吾雖曰臣附,遠在蕃磧,人非夏人,地多沙鹵。其自豎立稱藩附庸者,請羈縻受之,使居塞外,必畏威懷德,永為藩臣,蓋行虛惠而收實福矣。近日突厥傾國入朝,既不能俘之江淮以變其俗,乃置於內地,去京不遠,雖則寬仁之義,亦非久安之計也。每見一人初降,賜物五匹,袍一領。酋帥悉受大官,祿厚位尊,理多縻費。以中國之租賦,供積惡之兇虜,其眾益多,非國之利也。」
時降突厥多在朔方之地,其入居京師者近萬家,詔議安邊之術。朝士多言突厥恃強,擾亂中國,為弊日久。今天實喪之,窮來歸我,本非慕義之心。因其歸命,分其種落,俘之兗、徐之地,散屬州縣,各使耕織,百萬胡虜可得化為百姓,則中國有加戶之利,塞北可常空虛矣。惟中書令溫彥博議請准漢建武時置降匈奴於河南五原塞下,全其部落,得為捍蔽,又不離其土俗,因而撫之,一則實空虛之地,二則示無猜心。若遣向徐、兗,則乖物性,非含育之道。祕書監魏徵奏言:「北狄自古至今,未有如斯之破敗者也。且其代寇中國,百姓怨讎,若以其降伏,不能誅滅,即宜遣還河北,居其本土。此人面獸心,非我族類,強必寇盜,弱則卑服,不顧恩義,其本情也。秦漢患其若是,故發猛將以擊之,收取河南,以為郡縣,奈何以內地居之。且今降者幾至十萬,數年之閒,孳息日倍,居我肘腋,甫邇王畿,心腹之疾,將為後患。彥博又曰:「天子於物也,如天地覆載,有歸者則必養之。今突厥破滅之餘,歸心降附。若不加憐念,棄而不納,非天地之道,阻四夷之意,臣愚甚謂不可。遣居河南,初無所患,所謂死而生之,亡而存之,懷我德惠,終無背叛。」徵又曰:「晉代有魏時胡落,分居近郡,平吳以後,郭欽、江統勸武帝逐出塞外,不用欽等言,數年之後,遂傾、洛。前代覆車,殷鑒不遠。必遣居河南,所謂養獸自遺患也。」彥博又曰:「臣聞聖人之道,無所不通,古先哲王,有教無類。突厥餘魂,以命歸我,援之護之,收居內地。我指麾之,教以禮法,數載之後,盡為農人,選其酋首,遣居宿衛,畏威懷德,何患之有?光武居南單于於內郡,為漢藩翰,終乎一代,不有叛逆。」太宗竟用其計,於朔方之地,幽州至靈州置順、祐、化、長四州都督府,又分頡利之地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雲中都督府,以統其眾。自結社率之反也,太宗始患之,上書者多云處突厥於中國殊謂非便,乃徙於河北,立右武候大將軍、化州都督、懷化郡王思摩為乙彌泥孰俟利苾可汗,賜姓李氏,率所部建牙於河北。
思摩者,頡利族人也。始畢、處羅以其貌似胡人,不類突厥,疑非阿史那族類,故歷處羅、頡利代,常為夾畢特勤,終不得典兵為設。武德初,數來朝貢,封為和順郡王。及其國亂,諸部多歸中國,惟思摩隨逐頡利,竟與同擒。太宗嘉其忠,令統頡利舊部落,居於河南之地,勝兵四萬,馬萬匹,錫其土,南至於大河,北至白道川,以北接薛延陀。為種落初集,憚薛延陀,不肯出。太宗遣司農卿郭嗣本賜延陀璽書曰:「前破突厥,止為頡利一人,除百姓之害,所以廢而黜之,實不貪其土地、利其人馬也。自黜廢頡利以後,恆欲更立可汗,是以所降部落等並置河南,任其放牧。今戶口羊馬日向孳多,元許冊立,不可失信。至秋閒,即欲遣突厥渡河,復其國土。我冊爾延陀日月在前,今突厥理是居後,後者為小,前者為大。爾在磧北,突厥居磧南,各守土境。若其踰越,故相抄掠,我即將兵各問其罪。此約既定,非但有便爾身,貽厥子孫,長守富貴也。」於是命禮部尚書趙郡王孝恭齎冊書就思摩部落,築壇於河上以拜之,并賜之鼓纛。突厥及胡在諸州安置者,並令渡河北,還其舊部。又以左屯衛將軍阿史那忠為左賢王,左武衛將軍阿史那泥熟為右賢王以貳之。
薛延陀聞思摩渡河北,慮其部落翻附磧北,先蓄輕騎,伺至而擊之。太宗遣使敕止之。時思摩下部眾渡河者凡十萬,勝兵四萬人,思摩不能撫眾,皆不愜服。至十七年,相率叛之,南渡河,請分處於勝、夏二州之閒,詔許之。思摩遂輕騎入朝,尋授右武衛將軍,從征遼東,為流矢所中,太宗親為吮血,其見顧遇如此。未幾,卒於京師,贈兵部尚書、夏州都督,陪葬昭陵,立墳以象白道山,詔立碑於化州。
通典卷第一百九十八 邊防十四
北狄五
突厥中
突厥中
突厥別部車鼻可汗,亦阿史那之族也,代為小可汗,牙在金山之北。頡利可汗之敗,北荒諸部將推為大可汗,遇薛延陀為可汗,車鼻不能當,遂率所部歸於延陀。為人勇烈,有謀略,頗為眾所附。延陀惡而將誅之,車鼻知其謀,竄歸於舊所。其地去京師萬里,勝兵三萬人,自稱乙注車鼻可汗。西有葛邏祿,北有結骨,皆附隸之。遣其子沙缽羅特勤來朝,請身自入朝。太宗遣使徵之,竟不至,太宗大怒。貞觀二十三年,遣右驍衛郎將高ý潛引回紇、僕骨等兵眾襲擊之。其酋長歌邏祿泥熟闕俟利發及拔塞匐處木昆莫賀咄俟斤等率部落背車鼻,相繼來降。永徽元年,ý軍次阿息山。車鼻聞之,召所部兵,皆不赴,遂攜其妻子從數百騎而遁,其眾盡降。ý率精騎追車鼻,獲之,送於京師,乃獻於社廟,又獻於昭陵。高宗數其罪而赦之,拜左武衛將軍,賜宅於長安,處其餘眾於鬱督軍山,置狼山都督以統之。車鼻長子羯漫陀先統拔悉密部。車鼻未敗前,遣其子菴鑠入朝,太宗嘉之,拜左屯衛將軍,更置新黎州以統其眾。
車鼻既敗之後,突厥盡為封疆之臣,於是分置單于、瀚海二都護府。單于領狼山雲中桑乾三都督、蘇農等十四州,瀚海領金微新黎等七都督、仙崿賀蘭等八州,各以其酋為都督、刺史。高宗東封泰山,狼山都督葛邏祿吐利等首領三十餘人,並從至嶽下,勒名於封禪之碑。自永徽以後二十餘年,北鄙無事。
調露元年,單于管內突厥首領阿史德溫傅、奉職二部落相率反叛,立泥熟匐為可汗,二十四州並叛應之。高宗遣鴻臚卿蕭嗣業、右千牛將軍李景嘉率眾討之,反為溫傅敗,兵士死者萬餘人。又令禮部尚書裴行儉為定襄道行軍大總管,率太僕少卿李思文、營州大都督周道務等統眾三十餘萬,討擊溫傅,大破之,泥熟匐為其下所殺,并擒奉職而還。
永崇元年,突厥又迎頡利從兄之子阿史那伏念於夏州,將渡河立為可汗,諸部落復響應從之。又令裴行儉率師討之。伏念窘急,詣行儉降,遂虜伏念詣京師,斬於東市。
永淳二年,突厥阿史那骨咄祿復反叛。骨咄祿者,頡利之疏屬,其父本是單于右廂雲中都督舍利元英下首領,代襲吐屯啜。伏念既破,骨咄祿鳩集亡散,入總材山,聚為群盜,有眾五千餘人。又抄掠九姓,得羊馬甚多,漸至強盛,乃自立為可汗,以其弟默啜為設,咄悉匐為葉護。其所因溫彥博議處河南諸部落分為六州,後漸滋繁。至阿史德元珍,習中國風俗,知邊塞虛實,在單于檢校降戶部落,嘗坐事為單于長史王本立所拘縶。會骨咄祿入寇,元珍請依舊檢校部落,本立許之,因而便投骨咄祿。骨咄祿得之,甚喜,立為阿波大達干,令專統兵馬事。進寇蔚州,都督崔智辯擊之,反為所殺。文明元年,又寇朔州,殺掠吏人。垂拱二年,骨咄祿又寇朔、代等州,左玉鈐衛中郎將淳于處平為陽曲道總管,與副中郎將蒲英節率兵赴援,行至忻州,與賊戰,大敗,死者五千餘人。三年,骨咄祿又寇昌平,令左鷹揚衛大將軍黑齒常之擊卻之。其年八月,寇朔州,復以常之為燕然道大總管,擊賊於黃花堆,大破之,追奔四十餘里,賊眾遂散走磧北。右監門衛中郎將爨寶璧又率精兵萬三千人出塞窮追,反為骨咄祿所敗,全軍盡沒,寶璧輕騎遁歸。初,寶璧見常之破賊,遽表請窮其餘黨,武太后令常之與寶璧計議,遙為聲援。寶璧貪功先行,又令人出塞二千餘里覘候,見元珍等部落皆不設備,遂率眾掩襲之。既至,又遣人報賊,令得設備出戰,遂為賊所覆,寶璧坐此伏誅。武太后大怒,因改骨咄祿為不卒祿。元珍後率兵討突騎施,臨陣戰死。骨咄祿,天授中卒。
默啜者,骨咄祿之弟也。骨咄祿死時,其子尚幼,默啜遂篡其位,自立為可汗。長壽三年,率眾寇靈州,殺掠吏人。武太后遣白馬寺僧薛懷義為代北道行軍大總管,領十八將軍以討之,既不遇賊,尋班師焉。默啜俄遣使來朝,武太后大悅,冊授左衛大將軍,封歸國公,賜物五千段。明年,復遣使請和,又加授遷善可汗。萬歲通天元年,契丹首領李盡忠、孫萬榮反叛,攻陷營府,默啜遣使上言「請還河西降戶。即率部落兵馬為國討擊契丹」,許之。默啜遂攻討契丹,部眾大潰,盡俘其家口,默啜自此兵眾漸盛。武太后尋遣使冊立默啜為特進、頡跌利施大單于、立功報國可汗。
聖曆元年,默啜表請與武太后為子,并言有女,請和親。初,咸亨中,突厥諸部來降附者,多處之豐、勝、靈、夏、朔、代等六州,謂之降戶。默啜至是,又索此降戶及單于都護府之地,兼請農器、種子。武太后初不許,默啜大怒,言辭甚慢,拘我使人司賓卿田歸道,將害之。時朝廷懼其兵勢,納言姚建議請許其和親,遂盡驅六州降戶數千帳,并種子四萬餘石、農器三千事以上與之,默啜浸強由此也。
其年,武太后令魏王武承嗣男淮陽王延秀就納其女為妃,遣右豹韜衛大將軍閻知微攝春官尚書,大齎金帛,送赴虜廷。行至黑沙南庭,默啜謂知微等曰:「我女擬嫁與李家天子兒,你今將武家兒來,我突厥積代以來,降附李家,聞李家天子種未總盡,唯有兩兒在,我今將兵助立。」遂收延秀等,拘之別所,偽號知微為可汗,與之率眾十餘萬,襲我靜難及平狄、清夷等軍,靜難軍使左玉鈐衛將軍慕容玄崱以兵五千人降,俄進寇媯、檀等州。武太后令司農卿武重規為天兵中道大總管,右武威衛將軍沙吒忠義為天兵西道總管,幽州都督張仁亶為天兵東道總管,率兵三十萬擊之;左羽林衛大將軍閻敬容為天兵西道後軍總管,統兵十五萬以為後援。點啜又出恆岳道寇蔚州,陷飛狐縣,俄進攻定州,殺刺史孫彥高,焚燒百姓廬舍,虜掠男女,無少長皆殺之。武太后太怒,又改默啜號為斬啜。尋又圍逼趙州,長史唐波若翻城應之,刺史高叡抗節不從,遂遇害。武太后乃立廬陵王為皇太子,令統河北道行軍大元帥,軍未發,而默啜盡殺所掠趙、定等州男女八九萬人,從五回道而去,所過殘殺,不可勝紀。沙吒忠義及後軍總管李多祚等皆持重兵,不敢戰。河北道元帥納言狄仁傑總兵十萬追之,無所及。
二年,默啜立其弟咄悉匐為左廂察,骨咄祿子默矩為右廂察,各主兵馬二萬餘人。又立其子匐俱為小可汗,位在兩察之上,仍主處木昆等十姓兵馬四萬餘人,又號為拓西可汗。自是連歲寇邊。久視元年,掠隴右諸監馬萬餘匹。
長安三年,默啜遣使莫賀達干請以女妻皇太子之子。武太后令太子男平恩王重俊、義興王重明廷立見之。默啜遣大臣移力貪汗入朝,獻馬千匹及方物以謝許親之意。武太后讌之於宿羽亭,太子、相王及朝集使三品以上並會焉,重賜以遣之。
中宗即位,默啜又寇靈州鳴沙縣,靈武軍大總管沙吒忠義拒戰,敗績,死者六千餘人,賊遂進寇原、會等州,掠隴右群牧馬萬餘匹而去,忠義坐免。中宗令內外各進破突厥之策,右補闕盧á上疏曰:「遠荒之地,凶悖之俗,難以德綏,可以威制。降自三代,無聞上策。昔方叔帥師,功歌周雅,去病耀武,勳列燕山,則萬里折衝,在乎擇將。春秋謀元帥,取其悅禮樂,敦詩書。晉臣元凱射不穿札,而建平吳之勳,是知中權制謀,不在一夫之勇。其蕃將沙吒忠義等身雖驍悍,志無遠圖,此乃騎將之才,本不可以當大任。且師出以律,將軍死綏,師敗棄軍,古有常典。近者鳴沙之役,主將先逃,輕挫國威,須正邦憲。又其中軍既敗,陣亂矢窮,義勇之士,猶能死戰,功成紀錄,以勸戎行,賞罰既明,將士盡節,此擒敵之術也。臣又聞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長算,故陳湯統西域而郅支滅,常惠用烏孫而匈奴敗。請購辯勇之士,班、傅之儔,傍結諸蕃,與圖攻取,此又犄角之勢也。臣又聞昔置新秦以實塞下,宜因古法,募人徙邊,選其勝兵,免其行役,次廬伍,明教令,則狃習戎事,究識夷險,其所虜獲,因而賞之。近戰則守家,遠戰則利貨,趨赴鋒鏑,不勞訓誓,朝賦『楊柳』,夕歌杕杜,十年之後,可以久安。」上覽而善之。
默啜於是殺我行人假鴻臚卿臧思言,上以思言對賊不屈節,特贈鴻臚卿,仍命左屯衛大將軍張仁愿充朔方道大總管以禦之。景龍二年三月,張仁愿於河北築三受降城。先是,朔方軍北與突厥以河為界,河北岸有拂雲祠,突厥將入寇,必先詣祠祭酹求福,因牧馬料兵,候冰合渡河。時默啜盡眾西擊娑葛,仁愿乘虛奪取漠南之地,築三城,首尾相應,絕其南寇之路。留年滿兵助成其功。以拂雲祠為中城,與東西相去各四百里,皆據津濟,遙相應接。北拓三百餘里,於牛頭朝那山北置烽候千八百所。自是突厥不得度山放牧,朔方更無寇掠,減鎮兵數萬人。初群議不同,中宗竟從仁愿計。時咸陽兵二百餘人逃歸,仁愿盡擒,斬於城下,軍中股慄盡力,六旬而三城俱就。本不置壅門及曲敵,或問之,仁愿曰:「兵法貴在攻取,不宜退守。寇若至此,即當併力出戰,迴顧望城,猶須斬之,何用守備,生其思歸之心。」其後常元楷為朔方總管,始築壅門。
默啜西擊娑葛,破滅之。契丹及奚自神功之後,常受其徵役。其地東西萬餘里,控弦四十萬,自頡利之後,最為強盛。自恃兵威,虐用其眾。默啜既老,部落漸多逃散。開元二年,遣其子移涅可汗及同俄特勤、妹婿火拔頡利發、石阿失畢率精騎圍逼北庭。右驍衛將軍郭虔瓘嬰城固守,俄而出兵擒同俄特勤於城下,斬之,虜因退縮。火拔懼不敢歸,攜其妻來奔,制授左衛大將軍,封燕北郡王,封其妻為金山公主,賜宅一區,奴婢十人,馬十匹,物千段。明年,十姓部落左廂五咄六啜、右廂五弩失畢五俟斤及子婿高麗莫離支高文簡、跌都督思太等各率其眾,相繼來降,前後總萬餘帳。令居其河南之舊地。授高文簡左衛員外大將軍,封遼西郡王;跌思太為特進、右衛員外大將軍,兼跌都督、樓煩郡公。自餘首領封拜賜物各有差。默啜女婿阿史德胡祿俄又歸朝,授以特進。其秋,默啜與九姓首領阿布思等戰於磧北,九姓大潰,人畜多死,布思率眾來降。
四年,默啜又北討九姓拔曳固,戰於獨樂河,拔曳固大敗。默啜負勝輕歸,而不設備,遇拔曳固迸卒頡質略於柳林中,突出擊默啜,斬之,便與入蕃使郝靈佺傳默啜首至京師。
骨咄祿之子闕特勤鳩合舊部,殺默啜子小可汗及其諸弟并親信略盡,立左賢王默棘連,是為毗伽可汗。毗伽以開元四年即位,本蕃號為小殺。性仁友,自以得國是闕特勤之功,固讓之,闕特勤不受,遂以為左賢王,專掌兵馬。是時,奚、契丹相率款塞,突騎施蘇祿自立為可汗,突厥部落頗多攜貳,乃召默啜時衙官暾欲谷為謀主。初默啜下衙官盡為闕特勤所殺,暾欲谷以女為小殺可敦,遂免死,廢歸部落,及復用,年已七十餘,蕃人甚敬服之。
俄而降戶阿悉爛、跌思太等復自河曲叛歸。初,降戶南至單于,左衛大將軍單于副都護張知運盡收其器仗,令渡河而南,蕃人怨怒。御史中丞姜晦為巡邊使,蕃人訴無弓矢,不得射獵,晦悉給還之,故有抗敵之具。張知運既不設備,與降戶戰於青剛嶺,大敗,臨陣生擒知運,擬將送與突厥,朔方總管薛訥率兵追討之。賊至大斌縣,又為將軍郭知運所擊,賊眾大潰,散投黑山呼延谷,釋張知運而去。上以張知運喪師,斬之以徇。小殺既得降戶,謀欲南入為寇,暾欲谷曰:「唐主英武,人和年豐,未有閒隙,不可動也。我眾新集,猶尚疲羸,須且息養三數年,始可觀變而舉。」小殺又欲修築城壁,造立寺觀,暾欲谷曰:「不可。突厥人戶寡少,不敵中國百分之一,所以常能抗拒者,正以隨逐水草,居處無常,射獵為業,人皆習武。強則進兵抄掠,弱則竄伏山林,唐兵雖多,無所施用。若築城而居,改變舊俗,一朝失利,必將為唐所併。且寺觀之法,教人仁弱,本非用武爭強之道,不可置也。」小殺等深然其計。
八年冬,御史大夫王晙為朔方大總管,奏請西徵拔悉密,東發奚、契丹兩蕃,期以明年秋初,引朔方兵數道俱入,掩突厥衙帳於稽落河上。小殺聞之,大恐。暾欲谷曰:「拔悉密今在北庭,與兩蕃東西相去極遠,勢必不合。王晙兵馬,計亦無能至此。必若能來,候其臨到,即移衙帳向北三日,唐兵糧盡,自然去矣。且拔悉密輕而好利,聞命必是先來,王晙與張嘉貞不協,奏請有所不愜,必不敢動。若王晙兵馬不來,拔悉密獨至,即擊取之,勢易為也。」拔悉密果臨突厥衙帳,而王晙兵及兩蕃不至,拔悉密懼而引退。突厥欲擊之,暾欲谷曰:「此眾去家千里,必將死戰,未可擊也,不如以兵躡之。」去北庭二百里,暾欲谷分兵閒道先掩北庭,因縱卒擊,拔悉密之眾,盡為突厥所擒,并虜其男女而還。暾欲谷迴兵,因出赤亭以掠涼州羊馬。持楊敬述為涼州都督,遣副將盧公利及判官元澄出兵邀擊之。暾欲谷曰:「敬述若守城自固,即與連和;若出兵相當,即領軍戰。我今乘勝,必有功矣。」敬述下兵至刪丹,遇賊,元澄令兵士揎臂持滿,仍急結其袖,會風雪凍烈,盡墮弓矢,由是官軍大敗,元澄脫身而走。敬述坐削除官爵,白衣檢校涼州事。小殺由是大振,盡有默啜之眾。俄又遣使請和,乞與玄宗為子,許之。仍請尚公主,上但厚賜而遣之。
十三年,上將東巡,中書令張說謀欲加兵以備突厥,兵部郎中裴光庭曰:「封禪告成之事,忽此徵發,豈非名實相乖?」說曰:「突厥比雖請和,獸心難測。且小殺者,仁而愛人,眾為之用;闕特勤驍武善戰,所向無前;暾欲谷深沈有謀,老而益壯,李靖、徐勣之流也。三虜協心,動無遺策,知我舉國東巡,萬一窺邊,何以禦之?」光庭請遣使徵其大臣扈從,即突厥不敢不從,又亦難為舉動。說然其言,乃遣中書直省袁振攝鴻臚卿,往突厥以告其意。小殺與其妻及闕特勤、暾欲谷等環坐帳中設宴,謂振曰:「吐蕃狗種,唐國與之為婚;奚及契丹舊是突厥之奴,亦尚唐家公主。突厥前後請結和親,獨不蒙許,何也?」袁振曰:「可汗既與皇帝為子,父子豈合婚姻?」小殺等曰:「兩蕃亦蒙賜姓,猶得尚公主,但依此例,有何不可?且聞入蕃公主,皆非天子女,今之所求,豈問真假。頻請不得,亦實羞見諸蕃。」振許為奏請,小殺乃遣大臣阿史德頡利發入朝貢獻,因扈從東巡。發都,至嘉會頓,引頡利發及諸蕃酋長入仗,仍與之弓箭。時有兔起於御馬之前,上引弓傍射,獲之。頡利發便下馬捧兔舞蹈,曰:「聖人神武超絕,若天上則不知,人閒無也。」自是常令突厥入仗馳射,起居舍人呂向上疏曰:「臣聞鴟梟不鳴,未為瑞鳥,猛虎雖伏,豈齊仁獸,是由醜性毒行久務常積故也。夫突厥者,正同此類,安忍殘賊,莫顧君親。陛下以武義臨之,文德來之,既慴威靈,又沐聲教,以力以勢,不得不庭,故稽顙稱臣,奔命遣使。陛下乃能收其傾效,雜以從官,赴封禪之禮,參玉帛之會,此德業自盛,固不可名焉。因復許其從遊,召入禁仗,仰英姿之四照,睹神藝之一發,恩義俱極,誠無得踰焉。乃更賜以馳逐,使操弓矢,競飛鏃於前,同獲獸之樂,是屑略太過,未敢取也。雖聖胸豁達,與物無猜,而愚心徘徊,與時加慄。倘此等各懷犬吠,交肆盜憎,荊卿詭動,何羅竊至,暫逼嚴蹕,稍冒清塵,即殪玄方,丘墟幽土,單于為醢,穹廬為洿,何塞過責?特願勿復親近,使知分限,待不失常,歸於得所,此謂迴兩曜之鑒,祛九宇之憂,孰不幸甚!」上納其言,遂令諸蕃先發。東封迴駕,設讌厚賜而遣,竟不許其和親。自後滅絕無聞。
通典卷第一百九十九 邊防十五
北狄六
突厥下 鐵勒 薛延陀 僕骨 同羅 都波 拔野古 多濫葛 斛薛 阿跌 契苾羽 鞠國 俞● 大漠 白霫
突厥下
西突厥大邏便。木杆可汗之子。初,木杆與沙缽略可汗有隙,因分為二。大邏便即阿波可汗。其國居烏孫之故地,東至突厥國,西至雷翥海,南至疏勒,北至瀚海,在京師西北七千里。自焉耆國西北七日行,至其南庭;自南庭又正北八日行,至其北庭。鐵勒、龜茲及西域諸國,皆歸附之。其人雜有都陸及弩矢畢、葛邏祿、處月、處密、伊吾等諸種。風俗大抵與突厥同,唯言語微異。其官有葉護,有設,有特勤,常以可汗子弟及宗族為之;又有乙斤屈利啜、閻洪達、頡利發、吐屯、俟斤等官,皆代襲其位。
大邏便既為處羅便可汗所擒,其國立鞅素特勤之子,是為泥利可汗。至其子達漫,號泥撅處羅可汗。即大邏便之種落,與北突厥處羅可汗號同,非一人也。其母向氏,本中國人,生達漫而泥利卒,而向氏又嫁其弟婆實特勤。隋開皇末,婆實與向氏詣長安。處羅可汗居無常處,然多在烏孫故地。立二小可汗,分統所部。一在石國北,以制諸胡;一居龜茲北,其地名應娑。每五月八日,相聚祭神,歲遣重臣向其先代所居之窟致祭焉。
煬帝大業六年,帝將西討吐谷渾,遣侍御韋節召處羅會於大斗拔谷,其國人不從,處羅謝使者,辭以故。適會其酋長射匱使求婚,裴矩因奏曰:「處羅不朝,自恃強大。臣請以計弱之,分裂其國,則易制也。射匱者,都六之子,達頭之孫,達頭舊為西面可汗,初與沙缽略有隙,遂分為別部,因東可汗雍虞閭死後,自立為步迦可汗。達頭死後,其孫射匱微弱,不得為可汗。代為可汗,君臨西面。今聞其失職,附隸於處羅,故遣使來以結援耳。願厚禮其使,拜為大可汗,突厥勢分,兩從我矣。」帝從之,遂召其使者,言處羅不順之意,稱射匱有好心,吾將立為大可汗,令發兵誅處羅,然後當為婚也。帝取桃竹白羽箭一枝以賜射匱,因謂之曰:「此事宜速疾如箭也。」使者返,路經處羅,處羅愛箭,將留之,使者譎而得免。射匱聞而大喜,興兵襲之,處羅大敗,棄妻子,將左右數千騎東走,遁於高昌東,保時羅漫山。高昌王麴伯雅上狀,帝遣裴矩將向氏親要左右往曉諭之,遂入朝。詔留其累弱萬餘口,令其弟闕達設牧畜會寧郡。
處羅可汗,隋煬帝大業中,與特勤大奈入朝,仍從煬帝征高麗,賜號為曷薩那可汗。遇江都之亂,從宇文化及至河北。化及敗,大唐已革命,歸京師,封歸義郡王。俄貢大珠於高祖,上勞之曰:「珠信為寶,王但赤心,珠無所用。」不受。自處羅朝隋後,射匱遂有其地。處羅既先與始畢有隙,及在京師,始畢遣使請殺之,高祖不許。群臣諫曰:「若不與,則是存一人而失一國也,後必為患。」遲迴久之,不得已,乃引曷薩那可汗於內殿,與縱酒,既而送至中書門下省,縱北突厥使殺之。太宗即位,令以禮改葬。
闕達設初居於會寧,有部落三千餘騎。至隋末,自稱闕達可汗。武德初,遣使內屬,厚加撫慰。尋為李軌所滅。
特勤大奈,隋大業中與曷薩那可汗同歸中國。及從煬帝討遼東,以功授金紫光祿大夫。後分其部落於樓煩。會高祖舉兵,大奈率其眾以從。隋將桑明和襲義軍於飲馬泉,諸軍多已奔退,大奈將數百騎出明和後,掩其不備,擊,大破之,諸軍復振。拜光祿大夫。及定京城,以力戰功,賞物五千段,賜姓史氏。武德初,從太宗討薛舉,又從平王充、竇建德、劉黑闥,並有殊功。賜宮女三人,雜綵萬餘段。貞觀三年,累遷右武衛大將軍、檢校豐州都督,封竇國公,實封三百戶。十二年卒,贈輔國大將軍。
初,曷薩那之朝隋也,為煬帝所留,其國人遂立薩那之叔父射匱為可汗,始開土宇,東至金山,西臨西海,自玉門以西諸國皆役屬之。遂與北突厥為敵,乃建庭於龜茲北三彌山。尋卒,弟統葉護可汗代立。
統葉護可汗,勇而有謀,善攻戰。遂北并鐵勒,西拒波斯,南接罽賓,悉歸之,控弦數十萬,霸有西域,據舊烏孫之地。又移庭於石國北之千泉。其西域諸國王悉授頡利發,并遣吐屯一人監統之,督其征賦,西戎之盛未有也。
武德三年,遣使貢條古巨卵。時北突厥作患,高祖厚加撫結,與之并力以圖北蕃,統葉護許以五年冬。大軍當發,頡利可汗聞之大懼,復與統葉護通和,無相征伐。統葉護尋遣使來請婚,高祖謂侍臣曰:「西突厥去我懸遠,急疾不相得力,今來請婚,計將安在?」封德彝對曰:「當今之務,莫若遠交而近攻,正可權許其婚,以威北狄。待三數年後,中國全盛,徐思其宜。」高祖許之婚,令高平王道立至其國,統葉護大悅。遇頡利可汗頻歲入寇,西蕃路梗,由是未果為婚。
貞觀元年,遣真珠統俟斤與道立來獻萬釘寶鈿金帶,馬五千匹。時統葉護自負強盛,無恩於國,部落咸怨,葛羅祿種多叛之。頡利可汗不欲中國與之和親,數遣兵入寇,又遣人謂統葉護曰:「汝若迎唐家公主,要須經我國中而過。」統葉護患之,未克婚,為其伯父所殺而自立,是為莫賀咄侯屈利俟毗可汗。先分統突厥種類,為小可汗,及此自稱大可汗,國人不附。弩矢畢部共推泥熟莫賀設為可汗,泥熟不從。時統葉護之子咥利特勤避莫賀咄之難,亡在康居,泥熟遂迎而立之,是為乙毗缽羅肆葉護可汗。連兵不息,俱遣使來朝,各請婚於我。太宗不許,諷令各保所部,無相征伐。其西域諸國及鐵勒先役屬於西突厥者,悉叛之,國內虛耗。
肆葉護既是舊主之子,為眾心所歸,其西面都陸可汗及莫賀咄可汗二部豪帥,多來附之。又興兵以擊莫賀咄,莫賀咄大敗,遁於金山,尋為咄陸可汗所害,國人乃奉肆葉護為大可汗。肆葉護可汗立,大發兵北征鐵勒,薛延陀逆擊之,反為所敗。肆葉護性猜狠信讒,無統馭之略。有乙利可汗者,於肆葉護功最多,由是授小可汗,以非罪族滅之。群下震駭,莫能自固。肆葉護素憚泥熟,而陰欲圖之,泥熟遂適焉耆。其後設卑達官與突厥弩矢畢二部豪帥潛謀擊之,肆葉護以輕騎遁於康居,尋卒。國人迎泥熟於焉耆而立之,是為咄陸可汗。
咄陸可汗者,亦稱大度可汗。父莫賀設,本隸統葉護。武德中,嘗至京師。時太宗居藩,務加懷輯,與之結盟為兄弟。既被推為可汗,遣使詣闕請降,太宗賜以名號及鼓纛。貞觀七年,遣鴻臚寺少卿劉善因至其國,冊授為吞阿婁拔奚利邲咄陸可汗。
明年,泥熟卒,其弟同娥設立,是為沙缽羅咥利失可汗。咥,徒結反。以貞觀九年上表請婚,獻馬五百匹。朝廷唯厚加撫慰,未許其婚。俄而其國分為十部,每部令一人統之,號為十設。每設賜以一箭,故稱十箭焉。又分十箭為左右廂,一箱各置五箭。其左廂號為五咄陸部落,置五大啜,一啜管一箭;右廂號為五弩矢畢,置五大俟斤,一俟斤管一箭。其後或稱一箭為一部落,大箭頭為大首領。五咄陸部落居碎葉以東,五弩矢畢部落居於碎葉以西,自是都號為十姓部落。咥利失既不為眾所歸,部眾攜貳,為其統吐屯所襲,麾下亡散。咥利失以左右百餘騎拒之,戰數合,統吐屯不利而去。咥利失奔其弟步利設,與保焉耆。其阿悉吉闕俟斤與統吐屯等召國人,將立欲谷設為大可汗,以咥利失為小可汗。統吐屯為人所殺,欲谷設兵又為其俟斤所破,咥利失復得故地,弩矢畢、處月、處密等並歸咥利失。十二年,西部竟立欲谷設為乙毗咄陸可汗。乙毗咄陸可汗與咥利失中分,自伊列河以西屬咄陸,以東屬咥利失。咄陸可汗又建庭於烏鏃曷山西,謂之北庭。自厥越失、拔悉彌、駮馬、結骨、火燖、觸木昆諸國皆臣之。十三年,咥利失為吐屯俟利發與欲谷設通謀作難,咥利失窮蹙,奔於鏺汗而死。
弩矢畢部落酋帥迎咥利失弟伽那之子薄布特勤而立之,是為乙毗沙缽羅葉護可汗。乙毗可汗既立,建庭於雖合水北,謂之南庭。東以伊列河為界,自龜茲、鄯善、且末、吐火羅、焉耆、石國、史國、何國、穆國、康國,皆受其節度。累遣使朝貢,太宗降璽書慰勉。貞觀十五年,令左領軍將軍張大師冊授焉,賜以鼓纛。於時咄陸可汗與葉護頻相攻擊。會咄陸遣使詣闕,太宗諭以敦睦之道。咄陸兵眾漸強,西域諸國復來歸附。未幾,咄陸遣石國吐屯攻葉護,擒之,送於咄陸,尋為所殺。
咄陸可汗既并其國,弩矢畢諸姓不服咄陸,皆叛之。咄陸復率兵擊吐火羅,破之。遣兵寇伊州,安西都護郭恪率輕騎二千自烏骨邀擊,敗之。咄陸又遣處月、處密等圍天山縣,郭恪又擊走之。恪乘勝進據處月俟斤所居之城,追奔及於遏索山,斬首千餘級,降其處密之眾而歸。咄陸初以泥熟啜自擅取所部物,斬之以徇,尋為泥熟啜部將胡錄屋所襲,眾多亡逸,其國大亂。
貞觀十五年,部下屈利啜等謀欲廢咄陸,各遣使詣闕,請立可汗。太宗遣使齎璽書立莫賀咄乙毗可汗之子,是為乙毗射匱可汗。乙毗立,乃發弩矢畢兵就白水擊咄陸,大敗之。咄陸自知不為眾所附,乃西走吐火羅國。中國使人先為咄陸所拘者,射匱悉以禮資送歸長安,復遣使貢方物,請賜婚。太宗許之,令割龜茲、于闐、疏勒、朱俱波、蔥嶺等五國以充聘禮。及太宗崩,賀魯反叛,射匱部落為其所併。
阿史那賀魯者,曳步利設射匱特勤之子也。阿史那步真既來歸國,咄陸可汗乃立賀魯為葉護,以繼步真,居於多邏斯川,在西州直北千五百里,統處月、處密、姑蘇、葛邏祿、弩矢畢五姓之眾。其後,咄陸西走吐火羅國,射匱可汗遣兵迫逐,賀魯不常厥居。貞觀二十三年,乃率其部落內屬,詔居庭州。尋授左驍衛將軍、瑤池都督。永徽二年,與其子咥運率眾西遁,據咄陸可汗之地,總有西域諸部,建牙於雙河及千泉,自號沙缽羅可汗,統攝咄陸、弩矢畢十姓。其咄陸有五啜,弩矢畢有五俟斤,各有所部,勝兵數十萬,並羈屬賀魯。其咄陸有五啜:一曰處木昆律啜;二曰胡祿屋闕啜,賀魯以女妻之;三曰攝舍提暾啜;四曰突騎施賀羅施啜;五曰鼠泥施處半啜。弩矢畢有五俟斤:一曰阿悉結闕俟斤,最為強盛;二曰哥舒闕俟斤;三曰拔塞幹暾沙缽俟斤;四曰阿悉結泥熟俟斤;五曰哥舒處半俟斤。西域諸國,亦多附隸焉。賀魯尋立咥運為莫賀咄葉護,數侵擾西蕃諸部,又進寇庭州。三年,詔遣左武候大將軍梁建方、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率燕然都護所部回紇兵五萬騎討之,前後斬首九千級,虜渠帥六十餘人。四年,咄陸可汗死,其子真珠葉護與五弩矢畢請擊賀魯,破其牙帳,斬首千餘級。顯慶二年,遣左屯衛將軍蘇定方,燕然都護任雅相,副都護蕭嗣業,左驍衛大將軍、瀚海都督回紇婆閏等率師討擊,仍使右武衛大將軍阿史那彌射、左屯衛大將軍阿史那步真持節為安撫大使。定方至曳咥河西,賀魯率胡祿屋闕啜等二萬餘騎列陣而待。定方率副總管任雅相與之交戰,賊眾大敗,斬其大首領護都搭吐荅反達官等二百餘人。賀魯及闕啜輕騎奔竄,渡伊麗河,兵馬溺死者甚眾。嗣業至千泉賀魯建牙之處,彌射進軍伊麗水,處密、處月部落率眾來降。彌射進次雙河,賀魯先使步失達官鳩集散卒,據柵拒戰。彌射、步真攻之,大潰;又與蘇定方攻賀魯於碎葉水,大破之。賀魯與咥運欲投鼠耨設,至石國之蘇咄城傍,人馬飢乏,城主伊沮達官詐將酒食出迎,賀魯信其言入城,反被拘執。蕭嗣業既至石國,鼠耨設乃以賀魯屬之。俘至京師,令獻於昭陵及太社,高宗特免死。分其種落置崑陵、濛池二都護府,其所役屬諸胡國,皆分置州府,西盡於波斯,並隸安西都護府。四年,賀魯卒,詔葬於頡利墓側,刻石以紀其事。
阿史那彌射者,室黠密可汗五代孫也。初,室黠密從單于統領十大首領,有兵十萬眾,往平西域諸胡國,自立為可汗,號十姓部落,世統其眾。彌射在本蕃為莫賀咄葉護,與族兄步真有隙,以貞觀十三年率所部處月、處密等入朝,授右監門大將軍。其後步真遂自立為咄陸葉護,其部落多不服,委之遁去。步真復攜家屬入朝,授左屯衛大將軍。彌射從太宗征高麗有功,封平襄縣伯。顯慶二年,轉左武衛大將軍。及討平賀魯,乃冊立彌射為興昔亡可汗兼左衛大將軍、崑陵都護,分押賀魯下五咄陸部落;步真授繼往絕可汗兼右衛大將軍、濛池都護,仍分押五弩矢畢部落,因令與盧承慶等准其部落大小,職位高下,節級授刺史以下官。龍朔中,又令彌射、步真俱率所部從於畢反海道大總管蘇海政討龜茲。步真常欲并彌射部落,遂密告海政云:「彌射欲謀反,請以計誅之。」時海政兵纔數千,懸師在彌射境內,遂集軍吏而謀曰:「彌射若反,我輩即無類。今宜先舉事,則可克捷。」乃偽稱有敕,令大總管齎物數百萬段分賜可汗諸首領。由是彌射率其麾下,隨例請物,海政盡收斬之。其後西蕃咸言彌射非反,為步真所誣,而海政不能審察,濫行誅戮。武太后臨朝,以十姓無主數年,部落多散,垂拱初,遂擢授彌射子左豹韜衛翊府中郎將元慶為左玉鈐衛將軍兼崑陵都護,令襲興昔亡可汗,押五咄陸部落;步真子斛瑟羅為右玉鈐衛將軍兼濛池都護,押五弩矢畢部落。尋進授元慶右衛大將軍。如意元年,為來俊臣誣搆謀反被害。其子獻,配流崖州。長安三年,召還,累授右驍衛大將軍,襲父興昔亡可汗,充安撫招慰十姓大使。獻本蕃漸為默啜及烏質勒所侵,遂不敢還國。開元中,累遷右金吾大將軍。卒於長安。
阿史那步真者,在本蕃授右屯衛大將軍,與彌射討平賀魯,加授驃騎大將軍、行右衛大將軍、濛池都護、繼往絕可汗,押五弩矢畢部落。尋卒。其子斛瑟羅,本蕃為步利設,垂拱初,授右玉鈐衛將軍兼濛池都護,襲繼往絕可汗,押五弩矢畢部落。天授元年,拜左衛大將軍,改封竭忠事主可汗,仍兼濛池都護。尋卒。子懷道,神龍中累授右屯衛大將軍、光祿卿,轉太僕兼濛池都護、十姓可汗。自垂拱以後,十姓部落頻被突厥默啜侵掠,死散殆盡。乃隨斛瑟羅統六七萬人,徙居內地,西突厥阿史那氏於是遂絕。
突騎施烏質勒者,西突厥之別種也。初隸在斛瑟羅下,號為莫賀達干。後以斛瑟羅用法嚴酷,擁眾背之,尤能撫卹其部落,由是為遠近諸胡所歸附。其下置部督二十員,各統兵七千人。常屯聚碎葉西北界,後漸攻陷碎葉,徙其牙帳居之。東北與突厥為鄰,西南與諸胡國相接,東南至西、庭州。斛瑟羅以部眾削弱,自武太后時入朝,不敢還蕃,其地並為烏質勒所并。及卒,其長子娑葛代統其眾,詔使立娑葛為金河郡王,仍賜以宮女四人。初,娑葛代父統兵,烏質勒下部將闕啜忠節甚忌之,以兵部尚書宗楚客當朝任勢,密遣使齎金七百兩以賂楚客,請停娑葛統兵。楚客乃遣御史中丞馮嘉賓充使至其境,陰與忠節籌其事,并自致書以申意。在路為娑葛遊兵所獲,遂斬嘉賓,仍進兵攻陷火燒等城,遣使上表以索楚客頭。景龍三年,娑葛弟遮弩恨所分部落少於其兄,遂叛入突厥,請為鄉導,以討娑葛。默啜乃留遮弩,遣兵二萬人與其左右來討娑葛,擒之,與娑葛俱殺之。默啜兵還,娑葛下部將蘇祿鳩集餘眾,自立為可汗。
蘇祿者,突騎施別種也。頗善綏撫,十姓部落漸歸附之,有眾二十萬,遂雄西域之地,尋遣使來朝。開元三年,制授蘇祿為左羽林衛大將軍、金方道經略大使,特遣侍御史解忠順齎璽書冊立為忠順可汗。自是每年遣使朝獻,上乃立史懷道女為金河公主以妻之。時杜暹為安西都護,公主遣牙官齎馬千匹詣安西互市,使者宣公主教與暹,暹曰:「阿史那氏女,豈合宣教與吾節度使耶!」杖其使者,留而不遣,其馬經寒雪,盡死。蘇祿大怒,發兵分寇四鎮。會暹入為相,趙頤貞代為安西都護,城守久之,由是四鎮貯積及人畜並為蘇祿所掠而去,安西僅全。俄又遣使入朝獻方物。十八年,蘇祿使至京師,上御丹鳳樓設宴。時突厥先遣使入朝,是日亦來同宴,與蘇祿使爭長。突厥使曰:「突騎施國小,本是突厥之臣,不宜居上。」蘇祿使曰:「今日此宴,乃為我設,不合居下。」中書門下及百僚議,遂於東西幕下兩處分坐,突厥使在東,突騎施使在西,宴訖厚賚而遣。蘇祿性尤清儉,每戰伐,有所克獲,盡分與將士及諸部落。其下愛之,甚為其用。潛又遣使南通吐蕃,東附突厥。突厥及吐蕃亦嫁女與之。蘇祿既以三國女為可敦,又分立數子為葉護,費用漸廣,先既不為積貯,晚年抄掠所得者,留不分之,又因風病,一手攣縮,其下諸部,心始攜貳。
有大首領莫賀達干、都摩度兩部落,最為強盛。百姓又分為黃姓、黑姓兩種,互相猜阻。二十六年,莫賀達干勒兵夜攻蘇祿,殺之。都摩度初與莫賀達干連謀,俄又相背,立蘇祿之子吐火仙為可汗,以輯其餘眾,與莫賀達干自相攻擊。莫賀達干遣使告安西都護蓋嘉運,嘉運率兵討之,大破都摩度之眾,臨陣擒吐火仙,并收得金河公主而還。又欲立史懷道之子昕為可汗以鎮撫之,莫賀達干不許,曰:「討平蘇祿,本是我之元謀,若立史昕為主,則國家何以賞於我?」乃不立史昕,便令莫賀達干統眾。二十七年,嘉運率將士詣闕獻俘,上御花萼樓以宴之,仍命將吐火仙獻於太廟。俄又黃姓、黑姓自相屠殺,各遣使降附。
鐵勒
鐵勒之先,匈奴之苗裔也,種類最多。自西海之東,依據山谷,往往不絕。獨洛河北有僕骨、同羅、韋紇、拔野古、覆羅,並號俟斤,蒙陳、吐如紇、斯結、渾、斛薛等諸姓,勝兵可二萬。伊吾以西,焉耆之北,傍白山,則有契弊、薄落職、乙咥、蘇婆、那曷、烏護、紇骨、也咥、於尼護等,勝兵可二萬。金山西南有薛延陀、咥勒兒、十槃、達契等萬餘兵。康國北,傍阿得水,則有訶咥、曷、撥忽、比干、具海、曷比悉、阿嵯蘇、拔也未、渴達等三萬餘兵。傍嶷海東西,有蘇路羯、三索咽、蔑促、薛忽等諸姓,咽,因結反。八千餘兵。拂菻東則有恩屈、阿蘭、北褥、九離、伏嗢昏等,嗢,烏沒反。近二萬人。北海南則都波等。雖姓氏各別,總謂為鐵勒。並無君長,屬東西兩突厥。隨水草流移。人性凶忍,善於騎射,貪婪尤甚,以寇掠為生。近西邊者,頗為藝植,多牛羊而少馬。自突厥有國,東西征討,皆資其用,以制北荒。十六國慕容垂時塞北、後魏末河西並云有敕勒部,鐵勒蓋言訛也。
隋大業元年,突厥處羅可汗擊鐵勒諸部,厚其稅斂,又猜忌薛延陀等,恐為變,遂集其魁帥數百人,盡誅之。由是一時反叛,拒處羅,遂立俟利發、俟斤契弊歌楞為易勿真莫何可汗,居貪汗山,復立薛延陀內俟斤字也咥為小可汗。處羅既敗,莫何始大焉,甚得眾心,為鄰國所憚,伊吾、高昌、焉耆諸國悉附之。
其俗大抵與突厥同,唯丈夫婚畢,便就妻家,待產乳男女然後歸,此其異也。
薛延陀
薛延陀,鐵勒之別部也,前燕慕容俊時,匈奴單于賀剌頭率部三萬五千來降,延陀蓋其後。與薛部雜居,因號薛延陀。可汗姓壹利吐氏,代為強族。初蠕蠕之滅也,並屬於突厥,而部落中分,在鬱督軍山者,東屬於始畢;在貪汗山者,西屬於葉護,其主夷男,於大唐貞觀中遣使朝聘,封為毗伽可汗,居大漠之北,俱淪水南,去長安萬四千餘里。後鐵勒僕骨、同羅共擊薛延陀,大敗之。太宗以其破亡,遣江夏王道宗、左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為瀚海道安撫使。
初,薛延陀真珠毗伽可汗遣使請婚,太宗許以女妻之,徵可汗備親迎之禮,詔幸靈州與之禮會。延陀先無府藏,調斂其國,且行萬里,既涉沙磧,無水草,而羊馬多死,遂後期。太宗於是停幸靈州。既而聘羊馬損耗將半,於是反其使者。群臣或云,許公主以妻延陀,邊境得以休息,納其獻聘,不可失信於蕃人,宜在速成。太宗曰:「君等知古而不知今。昔漢家匈奴強而中國弱,所以厚飾子女,嫁與單于。今中國強而北狄弱,漢兵千人堪擊其數萬。延陀所以扶服稽顙、恣我所為、不敢驕慢者,以新得立為君長,雜居非其本屬,將倚大國,用服其眾。彼同羅、僕骨等十餘部落,兵各數萬,足制延陀;所以不敢發者,以延陀為我所立,懼中國也。若今以女妻之,大國子婿,增崇其禮,深結黨援,雜姓部落,更尊服之。夷狄人豈知恩義,微不得意,勒兵南下,所謂養獸自噬也。今不與其女,使命頗簡,諸姓部落知吾棄之,其爭擊延陀必矣。」既而李思摩數侵掠之。延陀復使突利失寇定襄,掠百姓,太宗遣英國公李勣援之,虜已出塞而還。太宗以璽書責讓之,可汗乃遣使致謝,復請發兵助軍,太宗優詔答而止焉。
僕骨
僕骨,鐵勒之別部,習俗與突厥略同。在多濫葛東境,勝兵萬餘,與同羅宿敦鄰好,最居北偏。先臣於頡利,苦頡利亂政,後附薛延陀。大唐貞觀中,遣使朝貢。及延陀之滅也,其大酋婆匐、俟利發歌藍伏延詣闕內附。
同羅
同羅者,鐵勒之別部也。在薛延陀之北,去長安萬七千五百里,戶萬五千,俗與突厥略同。初臣突厥,苦頡利之政亂,太宗時,其酋俟利發時健啜遣使內附。中閒無聞。洎天寶初,其酋帥阿布思以萬餘帳來降,處之朔方河南之地,給其廩食,每歲仍費繒絮數十萬段,其河曲郡縣倉廩為之空虛。至十年背叛,劫掠諸姓部落,遂還漠北。尋為回紇所破,黨眾離散。阿布思後奔葛邏祿,北庭節度程千里購之以獻,戮於京師。
都波
都波者,鐵勒別種。南去回紇十三日行。分為三部,自相統攝。結草為廬,無牛羊,不知耕稼。土多百合草,取其根以為糧,兼捕魚射獵為食,而衣貂、鹿之皮,貧者緝鳥羽以為服。婚姻,富者以馬,貧用鹿皮及草根為聘禮。死亡以木櫃盛尸,置山中,或懸於樹上,送葬哭泣略與突厥類。莫知四時之候。國無刑罰,偷盜倍徵其贓。大唐貞觀二十一年,遣使朝貢。
拔野古
拔野古者,亦鐵勒之別部。在僕骨東境,勝兵萬餘。其地豐草,人皆殷富。其酋俟利發屈利失,貞觀二十一年舉其部來降。其地東北千餘里曰康干河,有松木入水,二年乃化為石,其色青,有國人居住,其人謂之「康干石」。其松為石以後,仍似松文。人皆著木腳,冰上逐鹿。以耕種射獵為業。國多好馬,又出鐵。風俗與鐵勒同,言語稍別。
多濫葛
多濫葛在薛延陀東界,居近同羅水,勝兵萬人。自古未通中國。其大酋、俟斤多濫葛共率所部朝見。
斛薛
斛薛,亦鐵勒之別部,在多濫葛北境,兩姓合居,勝兵七千。
阿跌
阿跌,亦鐵勒之別部,在多濫葛西北,勝兵千七百。隋代號訶咥部是也。遷徙無常所。
契苾羽
契苾羽在多濫葛南,兩姓合居,勝兵二千。
鞠國
鞠國在拔野古東北五百里,六日行。其國有樹無草,但有地苔。無羊馬,家畜鹿如中國牛馬。使鹿牽車,可勝三四人。人衣鹿皮,食地苔。其國俗聚木為屋,尊卑共居其中。
俞●
俞●國在鞠國東十五日行。其土地寬大,百姓眾多。風俗與拔野古同。少牛馬,多貂鼠骨咄也。
大漠
大漠國在鞠國北,饒羊馬。人極長大,長者至丈三四尺。問其國云,北有骨師國,共大漠相接。
白霫
白霫,在拔野古東,勝兵三千人。其渠帥各率所部歸附,列地為州,即其酋長為刺史。自鞠國以下諸國,並貞觀二十一年通。
通典卷第二百 邊防十六
北狄七
庫莫奚 契丹 室韋 地豆于 烏洛侯 驅度寐 霫 拔悉彌 流鬼 迴紇 骨利幹 結骨 駮馬 鬼國 鹽漠念
庫莫奚
庫莫奚,聞於後魏及後周。其先,東部鮮卑宇文之別種也。初為慕容晃所破,遺落者竄匿松漠之閒。其地在今柳城郡之北。其俗甚不潔,而善於射獵,好為寇抄。後魏之初,頻為寇盜,及突厥興而臣屬之。後稍強盛,分為五部:一曰辱紇主,二曰莫賀弗,三曰契箇,四曰木昆,五曰室得。理饒樂水北,即鮮卑故地。一名如洛環水,蓋「饒樂」之訛也。每部置俟斤一人為其帥,隨逐水草,頗同突厥。有阿會氏,五部中為盛,諸部皆歸之。其俗,死者以葦薄裹屍,懸之樹上。其後款附。至隋代號曰奚,突厥稱蕃之後,亦遣使入朝。奚部落並在今柳城郡東北二千餘里。
大唐開元五年二月,奚首領李大酺入朝,封從外生女辛氏為固安公主以妻之。八年,大酺戰死,共立其弟魯蘇為主,詔仍以固安公主為妻。時魯蘇牙官塞默羯謀害魯蘇,翻歸突厥,公主密知之,遂設宴,誘執而殺之。上嘉其功,賞賜累萬。公主嫡母妒主榮寵,乃上書云主是庶人,此實欺罔稱嫡,請更以所生女嫁與魯蘇。上怒,令與魯蘇離婚,又封成安公主女韋氏為東光公主以妻魯蘇。
契丹
契丹之先與庫莫奚異種而同類,并為慕容氏所破,俱竄於松漠之閒。其俗頗與靺鞨同。父母死而悲哭者為不壯,但以其屍置於山樹之上。經三年之後,乃收其骨而焚之,因酹酒而祝曰:「冬月時,向陽食;夏月時,向陰食。若我射獵時,使我多得豬鹿。」其無禮頑嚚,於諸夷最甚。
後魏初,大破之,遂逃迸,與庫莫奚分背。經數十年,稍滋蔓,有部落於和龍之北數百里,和龍今柳城郡。多為寇盜。魏太武帝真君以來,歲貢名馬,於是東北群狄悉萬丹部、阿大何部、伏弗郁部、羽陵部、日連部、匹黎部、比六于部各以其名馬文皮入獻,皆得交市於和龍、密雲之閒。密雲今郡。其後為突厥所逼,又以萬家寄於高麗。
隋開皇末,有別部四千餘家,背突厥來降。文帝方與突厥和好,重失遠人之情,悉令給糧還本部,敕突厥撫納之。固辭不去。部落漸眾,遂北逐水草,當遼西正北二百里,依託紇臣水而居,東西亙五百里,南北三百里,亦鮮卑故地。分為十部,多者三千,少者千餘,隨水草畜牧。
大唐貞觀二十二年十一月,契丹帥窟哥率其部內屬,以契丹部為松漠都督府,拜窟哥為持節十州諸軍事、松漠都督於營州,兼置東夷都護,以統松漠、饒樂之地,罷護東夷校尉官。武太后萬歲通天元年五月,窟哥曾孫松漠都督羈縻松漠都護府屬,今柳城郡。李盡忠與其妻兄歸誠州刺史孫萬榮,殺都督趙文翽,舉兵反,陷營州,今柳城。自號可汗。命左鷹揚將軍曹仁師、右金吾將軍張玄遇、右武威大將軍李多祚、司農少卿麻仁節等二十八將討之。遇賊於西硤石、黃獐谷,官軍敗績,玄遇、仁節沒於賊。李盡忠死,孫萬榮代領其眾,攻陷冀州,今信都郡。刺史陸寶積死之。又陷瀛州屬縣。今河閒郡。又遣夏官尚書、同鳳閣鸞臺三品王孝傑與蘇宏暉率兵十八萬,與孫萬榮戰於東硤石,官軍又大敗,孝傑沒於陣,宏暉棄甲而遁。又命河內王武懿宗為大總管,右肅政御史大夫婁師德為副,沙吒忠義為前軍,率兵二十萬以討之。萬榮為其家奴所殺,其黨遂潰。開元五年十一月,封宗室女為永樂公主,出降契丹松漠王李失活。十年閏五月,敕餘姚公主女慕容氏封為燕郡公主,出降松漠郡王李漠鬱干。
室韋
室韋有五部,後魏末通焉,并在靺鞨之北,路出柳城。諸部不相總一,所謂南室韋、北室韋、缽室韋、深末怛室韋、大室韋,並無君長,人眾貧弱。突厥沙缽略可汗嘗以吐屯潘垤統領之,蓋契丹之類也。其在南者為契丹,在北者號室韋。南室韋在契丹北三千里,後魏書云:自契丹路經啜水、蓋水、犢了山,其山周迴三百里,又經屈利水,始到其國。土地卑濕,至夏則移向西貸勃、欠對二山,多草木,饒禽獸,又多蚊蚋,人皆巢居,以避其患。後漸分為二十五部,有餘莫不滿咄,猶酋長也。死則子弟代立,嗣絕則擇賢豪而立之。盤髮衣服與契丹同。乘牛車,籧篨為室,如突厥氈車之狀。度水則束薪為,或有以皮為舟者。馬則織草為韉,結繩為轡。寢則屈木為室,以籧篨覆上,移則載行。以豬皮為席,編木藉之。氣候多寒,田收甚薄。無羊,少馬,多豬、牛。造酒、食噉、言語與靺鞨同。婚姻之法,二家相許,婿輒盜婦去,然後送牛馬為聘。婦人不再嫁,以為死人妻,難以共居。部落共為大棚,人死則置屍其上。居喪三年。其國無鐵,取給於高麗。自南室韋北行十一日至北室韋,分為九部落。其部落渠帥,號乞引莫賀咄。氣候最寒,冬則入山,居穴中,牛畜多凍死。饒獐鹿,射獵為務。鑿冰,沒水中而網射魚鱉。地多積雪,懼陷坑阱,騎木而行。俗皆捕貂為業,冠以狐貉,衣以魚皮。又北行千里至缽室韋,依胡布山而住。人眾多於北室韋,不知為幾部落。用樺皮蓋屋,其餘同北室韋。從缽室韋西四日行,至深末怛室韋,因水為號也。冬月穴居,以避太陰之氣。又西北數千里,至大室韋,徑路險阻,言語不通,尤多貂及青鼠。
北室韋,後魏武帝、隋開皇大業中,並遣使朝獻。
大唐所聞有九部焉,屢有朝貢。所謂嶺西室韋、山北室韋、黃頭室韋、大如者室韋、小如者室韋、訥北室韋、婆萵室韋、達末室韋、駱駝室韋,並在柳城郡之東北,近者三千五百里,遠者六千二百里。
地豆于
地豆于在室韋西千餘里。多牛羊,出名馬。皮為衣服,無五穀,唯食肉酪。後魏孝文帝延興二年,遣使朝貢。
烏洛侯
烏洛侯亦曰烏羅渾國,後魏通焉。在地豆于之北,其土下溼,多霧氣而寒,冬則穿地為室,夏則隨原阜畜牧。多豕,有穀麥。無大君長,部落莫弗皆代為之。其俗繩髮,皮服,以珠為飾。人尚勇,不為姦竊,故慢藏野積而無寇盜。好獵射。樂有胡空侯,木槽革面而九絃。其國西北有完水,東流合於難水,東入於海。又西北二十日行有于巳尼大水,所謂北海也。太武帝真君四年來朝,稱其國西北有魏先帝舊墟石室,南北九十步,東西四十步,高七十尺,室有神靈,人多祈請。太武帝遣中書侍郎李敞告祭焉,刻祝文於石室之壁而還。
大唐貞觀六年,遣使朝貢云。烏羅渾國亦謂之烏護,乃言訛也。東與靺鞨,西與突厥,南與契丹,北與烏丸為鄰,風俗與靺鞨同。
驅度寐
驅度寐,隋時聞焉,在室韋之北。其人甚長而衣短,不索髮,皆裹頭。居土窟中。唯有豬,更無諸畜。人輕捷,一跳三丈餘,又能立浮,臥浮,履水沒腰,與陸走不別。數乘大船,至北室韋抄掠。無甲冑,以石為矢鏃。
霫
霫,匈奴之別種,隋時通焉。與靺鞨為鄰,理潢水北,亦鮮卑故地。勝兵萬餘人。習俗與突厥略同。亦臣於頡利,其渠帥號為俟斤。
大唐貞觀中,遣渠帥內附。
拔悉彌
拔悉彌一名弊剌國,隋時聞焉。在北庭北海南,結骨東南,依山散居。去燉煌九千餘里。有渠帥,無王號。戶三千餘。其人雄健,能射獵。國多雪,恆以木為馬,雪上逐鹿。其狀似楯而頭高,其下以馬皮順毛衣之,令毛著雪而滑,如著屧屐,縛之足下。屧,先協反。屐,巨戟反。若下阪,走過奔鹿;若平地履雪,即以杖刺地而走,如船焉;上阪即手持之而登。每獵得鹿,將家室就而食之,盡更移處。其所居即以樺皮為舍。丈夫翦髮,樺皮為帽。
流鬼
流鬼在北海之北,北至夜叉國,餘三面皆抵大海,南去莫設靺鞨船行十五日。無城郭,依海島散居,掘地深數尺,兩邊斜豎木,構為屋。人皆皮服,又狗毛雜麻為布而衣之,婦人冬衣豕鹿皮,夏衣魚皮,制與獠同。多沮澤,有鹽魚之利。地氣沍寒,早霜雪,每堅冰之後,以木廣六寸,長七尺,施繫其上,以踐層冰,逐及奔獸。俗多狗。勝兵萬餘人。無相敬之禮、官僚之法。不識四時節序。有他盜入境,乃相呼召。弓長四尺餘,箭與中國同,以骨石為鏃。樂有歌舞。死解封樹,哭之三年,無餘服制。靺鞨有乘海至其國貨易,陳國家之盛業,於是其君長孟蚌遣其子可也余志,以唐貞觀十四年,三譯而來朝貢。初至靺鞨,不解乘馬,上即顛墜。其長老人傳,言其國北一月行有夜叉人,皆豕牙翹出,噉人。莫有涉其界,未嘗通聘。
迴紇
迴紇在薛延陀北境,居延婆陵水,去長安萬六千九百里,勝兵五萬人。先屬突厥,初有時健俟斤,死,子菩薩立。大唐貞觀初,與薛延陀俱叛突厥頡利可汗,侵其北邊。頡利遣騎討之,戰於天山,大破之,俘其部眾。迴紇由是率其眾附於薛延陀,號為活頡利發,仍遣使朝貢。其地沙鹵,有大羊,而足長五寸。及薛延陀之敗,其大酋胡祿俟利發吐迷度率其部詣闕,請同編戶。自突厥衰滅,其國漸盛,國主亦號可汗。開元十五年,使大臣梅祿啜來朝,獻名馬焉。按諸家敘突厥事,以「梅祿」為突厥官號,尚謂突厥見存,乃未之詳耳。
骨利幹
骨利幹居迴紇北方瀚海之北,二俟斤同居,勝兵四千五百人。草多百合。地出名馬,頭類駝,筋骨麤壯,好者日行數百里。其北又距大海,晝長夜短,日沒後,天色正曛,煮一羊胛,纔熟,而東方已曙,蓋近日入出之所。
大唐貞觀二十一年,遣使朝獻駿馬十匹。
結骨
結骨在迴紇西北三千里。勝兵八萬。其國南阻貪漫山。多林木,夏沮洳,沮,咨據反。洳,人庶反。冬積雪,往來險阻,有水從迴紇北流踰山經其國。人並依山而居,身悉長大,赤色,朱髮綠睛。有黑髮者,以為不祥。人皆勁勇,鄰國憚之。丈夫健者,悉黥手以為異。婦人嫁訖,自耳以下至項亦黥之。其人服飾以貂豽,女滑反。食用手。其俗大率與突厥同。婚姻無財聘。性多淫佚,與外人通者不忌。男女雜處。每一姓,或千口或五百口共一屋,一床一被。若死,唯哭三聲,不剺面,火葬,收其骨,踰年而為墳墓,以木為室,覆以木皮。土宜粟麥穄豆之屬,無果菜。有馬,出貂。天每雨鐵,收而用之,號曰迦沙,以為刀劍,甚銛利。其國獵獸皆乘木馬,升降山,追赴若飛。自古未通中國。
大唐貞觀二十一年,其君長遂身入朝。
駮馬
駮馬,其地近北海,去京萬四千里,經突厥大部落五所乃至焉。有兵三萬人,馬三十萬匹。其國以俟斤統領,與突厥不殊。有弓箭刀傍排,無宿衛隊仗。不行賞賜。其土境,東西一月行,南北五十日行。土地嚴寒,每冬積雪,樹木不沒者纔一二尺,至暖消,逐陽坡,浦波反以馬及人挽犁種五穀。好漁獵,取魚、鹿、獺、貂、鼠等肉充食,以其皮為衣。少鐵器,用陶瓦釜及樺皮根為盤。隨水草居止,累木如井欄,樺皮蓋以為屋,土床草蓐,加氈而寢處之。草盡即移,居無定所。馬色並駮,故以名云。其馬不乘,但取其乳酪充餐而已。與結骨數相侵伐。貌類結骨,而言語不相通。
大唐永徽中,遣使朝貢。突厥謂駮馬為曷剌,亦名曷剌國。
鬼國
鬼國在駮馬國西,六十日行。其國夜遊晝隱,身著渾剝鹿皮衣。眼鼻耳與中國人同,口在頂上。食用瓦器。土無米粟,噉鹿豕及蛇。
鹽漠念
駮馬國南三十日行至突騎施,二十日行至鹽漠念咄陸闕俟斤部落,又北八日行至可史擔部落。其駮馬、鹽漠並無牛羊雜畜。其婚姻嫁娶與突闕同。土多松、樺樹,每年稅貂獺青白二鼠皮以奉酋長。
大唐貞觀中,戶部奏言,中國人自塞外來歸及突厥前後降附開四夷為州縣者,男女百二十餘萬口。時諸蕃君長詣闕頓顙,請太宗為天可汗。制曰:「我為大唐天子,又下行可汗事乎?」群臣及四夷咸稱萬歲。是後以璽書賜西域、北荒之君長,皆稱「皇帝天可汗」。諸蕃渠帥死亡者,必詔冊立其後嗣焉。臨統四夷,自此始也。
傅奕曰:「西晉時,匈奴諸部在太原離石,其酋劉元海覆兩都,執天子。自是戎夷赫連氏、沮渠氏、李氏、石氏、慕容氏、佛氏、禿髮氏、拓拔氏、宇文氏、高氏、苻氏、呂氏、姚氏、翟氏,被髮左衽,遞據中壤,衣冠殄盡。周、齊每以騎戰,驅夏人為肉籬,詫丑亞反曰『當剉漢狗飼馬,刀刈漢狗頭,不可刈草也』。羌胡異類,寓居中夏,禍福相恤,中原之人眾心不齊,故夷狄少而強,華人眾而弱也。石季龍死,羯胡大亂。冉閔令胡人不願留者聽去,或有留者,乃誅之,死者二十餘萬。氐羌分散,各還本部,部至數萬,故苻、姚代興。鮮卑既入中國,而蠕蠕據其土。後魏時,蠕蠕主阿那瑰大餒,求糧於魏,魏帝使元孚賑恤之,既飽,遂寇暴。及蠕蠕衰而突厥興,自劉石至後周,皆北狄種類,相與婚姻,高氏聘蠕蠕女為妻,宇文氏以突厥女為后。北齊供突厥歲十萬匹,周氏傾國事之,錦衣玉食長安者,恆數千人。可汗驕曰:『但使我在南二兒無患貧,何憂哉!』周齊使於突厥遇其喪,剺面如其國臣,其為夷狄所屈辱也如是。」
天冊萬歲二年,補闕薛謙光上疏曰:
臣聞戎夏不雜,自古所誡,夷狄無信,易動難安,故斥居塞外,不遷中國。前史所稱,其來久矣。然而帝德廣被,時有朝謁,受向化之誠請,納梯山之禮貢,事畢則歸其父母之國,導以指南之車,此三王之盛典也。自漢魏以後,遂革其風,務飾虛名,徵求侍子,喻其解辮,使襲衣冠,居室京師,不令歸國,此又中葉之故事也。較其利害,則三王是而漢魏非;論其得失,則備邊長而徵質短。殷鑒在乎往代,豈可不懷經遠之慮哉!昔郭欽獻策於武皇,江統納諫於惠主,咸以為夷狄處中夏必為變,晉武不納二臣之遠策,徒好慕化之虛名,縱其習史漢等書,官之以五部都尉,此皆計之失也。若前事之不忘,則後代之龜鏡,此臣所以極言而不隱者也。
竊唯突厥、吐蕃、契丹等往因入貢,並叨殊獎,或執戟丹墀,冊名戎秩,或曳裾庠序,高步學門,服胡氈裘,語兼中夏,明習漢法,睹衣冠之儀,目覿朝章,知經國之要,窺成敗於圖史,察安危於古今,識邊塞之盈虛,知山川之險易。或委以經略之功,令其展效;或矜其首丘之志,放使歸蕃。於國家雖有冠帶之名,在夷狄廣其縱橫之智。雖則慕化之美,苟悅於當時;而狼子孤恩,旋生於過後。及歸部落,鮮不稱兵。邊鄙罹災,實由於此。故老子云『國之利器,不可示人』。在於齊人,猶不可以示之,況於夷狄乎!
謹按:楚申公巫臣奔晉而使於吳,使其子狐庸為吳行人,教吳戰陣,使之叛楚,吳於是伐楚,取巢駕克棘,入州來,子反一歲七奔命。其所以能謀楚,良以此也。按漢桓帝遷五部匈奴於汾晉,其後卒有劉、石之難。向使五部不徙,則晉祚猶未可量也。鮮卑不遷,則慕容無中原之僭也。又按漢書陳湯云:『夫胡兵五而當漢兵一,何者?兵刃朴鈍,弓弩不利。今聞頗得漢工,然猶三而當一。』由是言之,利兵尚不可以使胡人得法,況處之中國而使其習見哉!昔漢東平王請太史公書,朝臣以為太史公書有戰國縱橫之說,不可以與諸侯。此則內地諸王尚不可與,況外國乎!
臣竊計秦并天下及劉項之際,累載用兵,人戶凋散。以晉惠方之,當八王之喪師,則輕於楚漢之塗地,匈奴冒頓之全實,過於五部之微弱。當曩時冒頓之強盛,乘中國虛弊,高祖餒厄平城,而冒頓不能入中國者何也?非兵不足以侵諸夏,力不足以破汾晉,其所以解圍而縱高祖者,為不習中土之風,不安中國之美,生長磧漠之北,以穹廬堅於城邑,以氈罽美於章服。既安其所習,而樂其所生,是以無窺中國之心者,為生不在漢故也。豈有心不樂漢而欲深入者乎?劉元海,五部離散之餘,而卒能自振於中國者,為少居內地,明習漢法,非元海悅漢,而漢亦悅之,一朝背叛,四方嚮應,遂鄙單于之號,竊帝王之寶,賤沙漠而不居,擁平陽而鼎峙者,為居漢故也。向使元海不內徙,止當劫邊人繒綵麴糱,以歸陰山之北,安能使王彌、崔懿為其用邪?
當今皇風遐覃,含識革面,凡在虺性,莫不懷馴,方使由余效忠,日磾盡節,以臣愚見,國家方傳無窮之祚於後。脫備防不謹,邊臣失圖,則夷狄稱兵不在方外,非所以肥中國,削四夷,經營萬乘之規,貽厥孫謀之道也。臣愚以為,願充侍子者,一皆禁絕,必若先在中國者,亦不可更使歸蕃,則夷人保疆,邊邑無事矣。
劉起居貺武指曰:
自昔議邊者,推高於嚴尤、班固。嚴尤議曰:「御匈奴自古無得上策者。周時玁狁內侵,命將征之,盡境而還,譬蚊虻螫人,驅之而已,是為中策。漢武輕齎深入,連兵三十年,中國罷耗,匈奴亦剋,是為下策。秦築長城,勤於轉輸,疆境完而中國竭,是為無策。自古無得其上策者也。」其班固曰:「言匈奴者,大要歸於兩科:縉紳則守和親,介冑則言征伐。漢興以來,有修文以和之,有用武以剋之,有卑下而承事之,有威服而臣畜之。和親之論,發於劉敬。天下新定,故從其言,賂遺以救安邊境。孝惠、高后,遵而不違,匈奴加驕,寇盜不止,與通關市,妻以漢女,歲賂千金,無益之明驗也。仲舒欲復守舊文,厚結以財,質愛子,邊境不選武略之臣,修障隧備塞之具,厲長戟勁弩,恃吾所以待寇,而務賦斂於人,遠行貨賂,割剝百姓,以奉寇讎,信甘言,守空約,而冀胡馬不窺,不亦過乎?王莽時,單于棄其愛子,昧利不顧,侵掠所獲,歲巨萬計,而和親賂遺,不過千金,安在其不棄質而失重利也?夷狄之人,貪而好利,人面獸心,聖王禽獸畜之,不與約誓,不就攻伐。約之則費賂而見欺,攻之則勞師而招寇。外而不內,疏而不親,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國。來則懲而禦之,去則備而守之。慕義則接之以禮讓,使曲在彼。蓋聖王禦蠻夷之常道也。」
貺以嚴尤之議辨而未詳,班固之論詳而未盡。推而為言,周得上策,秦得其中,漢無策焉。何以言之?荒服之外,聲教所遠,其叛也不為之勞師,其降也不為之釋備,嚴其守禦,險其走集,犯塞則有執訊之捷,深入則有殪戎之勳,俾其欲為寇而不能,願臣妾而不得。斯禦戎之上策,禁暴之良算。惠此中夏,以綏四方,周人之道也,貺故曰周得上策。
易稱「王公設險,以守其國」。築長城,修障塞,易之設險也。今朔塞之上,多古長城,未知起自何代。七國分爭,國有長城,趙簡子起長城以備胡,燕秦亦築長城,以限中外,則長城之作其來遠矣。秦兼天下,益理城塹,城全國滅,人歸咎焉。自漢至隋,因其成業,或修或築,無代無之。後魏時,築長城議曰:「虜騎輕捷,風來電往,塢壁未遑閉,牛羊不暇收,雷擊至於近郊,雲飛出於塞表,不得不立長城以備之。人築一步,千里之地役三十萬人,不有旬朔之勞,安獲久長之逸。始皇斥中國之戎,出諸塞表,匈奴不敢南下而牧馬,戰士不敢彎弓而報怨。」貺故曰秦得中策。
史稱劉敬說高祖以魯元公主嫁匈奴,嗣王則漢之外孫,豈敢與大父爭哉!假立宗女,匈奴不信,無益也。帝欲遣魯元,后泣諫曰:「帝唯一女,奈何棄之匈奴乎!」由是遣宗女行。又按:魯元公主,則趙王張敖之后也。人告趙王反,呂后言趙王以公主故,不宜有此。高祖曰:「使張敖有天下,豈少乃女乎!」高祖審魯元公主不能止趙王之謀,而謂能息匈奴之叛邪?假有欲遣之辭,固戲言耳。且冒頓手刃頭曼,躬射其母,而冀其不與外祖爭強,豈不惑哉!然則高祖知和親之不能久安而為之者,天下初定,苟紓歲月之禍,以息兆人之勤耳!而天姿豁達,不矜智能,沈謀內斷,眾莫之識。武帝時,中國康寧,胡寇益鮮,疏而絕之,此其時也。方更糜耗華夏,連兵積年,嚴尤以為下策,可矣。漢之失策,非止用兵。至於昭宣,武士練習,斥候精審,胡入則覆亡,居又畏逼,收跡遠徙,窮竄海陰。朝廷不遵宗周之故事,乃襲奉春之過舉,啟寵納侮,傾竭府藏,給西北方,無慮歲二億七十萬,賞賜之費,傳送之勞,尚不計焉。皇室淑女,嬪於穹廬;掖庭良人,降於沙漠。夫貢子女方物,臣僕之職也。詩曰「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傳稱「荒服者來王」,此皆稱其來,不言當往也。杞用夷禮,經貶其爵;公及吳盟,諱而不書。奈何以天子之尊與匈奴約為兄弟,帝女之號與胡媼並為戎妻,媼,烏老反。烝母報子,從其污俗。中國之異於蠻夷者,以有父子、男女之別也。若乃位配天地,職調陰陽,不能革聾昧之性,使漸習華風,反令婉冶之姿,毀節異類,其為垢辱,可勝道哉!漢之君臣,曾莫之恥。東漢至曹馬,招來羌狄,內之塞垣,資奉所費,有踰於昔。百人之酋,千口之長,金印紫綬,食王侯之俸者,相半於朝;牧馬之童,乘羊之隸,齎毳毼之資,邀綾紈之利者,相錯於路。九州五服,耒耨之所利,絲枲之所生,方三千里。植於三千里之中,散於數萬里之外,人焉得不勞,國焉得不貧。故夷狄歲驕,華夏日蹙。當其強也,又竭人力以征之;其服也,又如是以養之。病則受養,強則內攻。嗚呼!中國為羌胡服役且千載而莫之恤,可不大悲哉!為政者誠能移其財以賞戍卒,則我人富矣;移其爵以餌守臣,則我將良矣。富利歸於我,危亡移於彼,無納女之辱,無傳送之勞,此之不為,而棄同即異,與頑用嚚,以夷亂華,以裔謀夏,變上國之風俗,汨中和之正氣,貺故曰漢無策焉。
嚴尤深以古無上策者,為不能臣妾也。聖王誠能之,而不用耳。稱秦氏無策者,謂其攘狄而亡國也。秦亡之咎,非攘狄也。稱漢氏得下策者,謂伐胡而人病。人既病矣,又役人而奉之,是無策也。貺故曰嚴尤之議辨而未詳者也。
班固之論,頗究其情;而曰「其來慕義,接以禮讓,使曲在彼」,是未盡也。何者?禮讓以交君子,不以接小人,況於禽獸夷狄乎!夫奇貨內來,則華夏之情蕩;纖麗外散,則戎羯之心生。華夏情蕩,出兵之源也;戎羯心生,侵盜之本也。聖人唯此之慎,不貴奇貨,不寶遠物,禽獸非其土性不育,器服非其所產不御,豈唯贄幣不通哉!至於飲食聲樂,不與共之,故夷狄來朝,坐之門外,使舌人體委以食之,若禽獸然,不使知馨香嘉味也。獲其聲,不列於庭廟。受其貢,不過楛矢獸皮,不為贄幣,不為財貨。利既小矣,酬亦宜然。漢氏習玩驕虜,使悅燕趙之名倡雅質,甘大官之八珍六齊,使五都之文綺羅紈,供之則長欲而增求,絕之則滅德而招怨。加以斥候不明,士卒不習,是猶飽豺狼以良肉,而縱其獵噬疲人。求其禍源,接以禮讓之所致也。故通貢獻則去錦繢而得毛革,討負約則獲犬馬而喪士人,許和親則毀禮義而順戎俗。張騫使西域,得摩訶兜勒曲,漢武採之以為鼓吹。東漢魏晉,樂則胡笛箜篌,御則胡床,食則羌炙、貊炙,器則蠻盤,祠則胡天。晉末五胡遞居中夏,豈無天道,亦人事使之然也。華人,步卒也,利險阻;虜人,騎兵也,利平地。彼利馳突,我則堅守,無與追奔,無與競逐。來則杜險使無進,去則閉險使無還。衝以長戟,臨以強弩,非求勝之也,創之而已。措彼頑兇,寘之度外,譬諸蟲豸,方乎虺蜴。如是,何禮讓之接,何曲直之爭哉!貺故曰班固之論,詳而未盡者也。
四夷之猾夏,尚矣。明達之士論備邊之要,無代無之。國朝有房司空上書諫伐高麗云,比來犯罪死囚,每令三覆,重惜人命至此,而億萬吏卒,無一罪戾,委之鋒刃,實為冤酷。薛補闕上書諫,諸蕃侍子久在京師,恐其知邊塞盈虛險易,悅華夏服翫聲色,或窺圖籍,兼達古今,如有劉元海之徒,終成大憝。劉起居武指云,秦逐戎狄出塞,限隔華夷,是為中策。三賢所陳,可謂篤論,言詳理切,度越前古,斯仰歎不暇,豈敢繁述耳。